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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 志
    光明日报 2013年06月25日 星期二

    有感而发

    致力于开发另一个空间

    ——格致散文的得与失

    作者:雷 达 《光明日报》( 2013年06月25日 14版)
    《风花雪月——格致散文自选集》,时代文艺出版社2012年10月出版

        格致的散文,有她独特的语言和节奏:朴素,无修饰,无华丽词藻,但有一股冷气——冷静之气、冷凛之气贯穿其间。在她的一些散文中,她喜欢形容物态,不厌其烦地形容,以至穷形尽相;她能提供许多不为人注意但含义丰富的细节,例如写旧日学校里的电铃,观察非常仔细,“它接近一个乐器,一个手掌大的圆面,一个小铁锤,小锤以无法追赶的速度原地踏步,每一个响声还没来得及站起就被后面的声响扑倒了……”思路颇奇异,别开生面,智性与感性平衡。她的叙述追求内力,喜怒不形于色,鲜有女性的温柔,没有明显的道德评判,也没有主观的鲜明的大力抒情。与常规的散文不同,她的主体往往是不动声色的,像拿着解剖刀的医生一样。她的有些文章会让人想到先锋小说家们的冷面叙述。《肉体深处》写到砍排骨,联想到身体内的节育环被震断了。《女子篮球赛》写自己作为女队员紧张地比赛,裤子快掉的一瞬,身体勇敢地站出来侧卧,刹那间制止了一场“暴露”的尴尬。在她前期作品中,《减法》有较高的审美价值和创新特点,仍然是不露声色的,但所写的事情件件沉重:27个农村同学,一路走来,竟因为种种原因,或辍学,或退学,或开除,或早恋,或遭遇刑事纠纷,一个个悄然地消失了,所剩寥寥,如同无情的减法,这一切却并不为人所注意。她在诉说这一切的时候冷静得出奇。事实上,这篇散文指向了生活中的严重缺陷,那就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存在忽视人、忽视生命的冷淡情绪,也写出了生存环境的严酷。

        格致总是能注意到别人不注意的角落与细节,去发现问题,形成独特视角,在平常中发现陌生,在细小中发现重大,在日常中发现哲理,并且引起人的惊奇,以至惊悚。她所发现的又不是世俗生活中大家所关心的,而是一些并非无意义的奇思怪想。如从站在五十厘米高的凳子上发现了视觉偏差,于是寻找角度,试图获得全景(《站在五十厘米高的凳子上》);从让孩子回答“我死后你怎么办”的问题获得的不同答案,捕捉到孩子心理成长的消息,是一种刨根问底式的心理拷问,一种心理测试(《我死了,你怎么办》);从插秧的梦境中人的位置变动,发现人生位置移动的秘密,是与人的算计与人心的自私密切相关的,而在上帝的眼中,这一切“排挤”其实是徒劳无益的(《此生我将翻越多少次田埂》);从绿化科的笔记本中发现,当人与植物冲突时,植物总处于哀哀无告的境地(《绿化科的笔记本》)……她就是这样在人们习焉不察、熟视无睹的地方,发现了散文的珠贝。从这个意义上说,她真的是在“格物致志”,穷究外物,思辨析理,加以提升。

        这里不妨说说《利刃的语言》。写她在一个夏日里,终于还是接受了一个摊贩强卖给她的劣质西瓜,那是因为刀的隐秘威胁。事实上,摊贩并没威胁她什么,但她发现,“刀是有语言的,以前我不知道。但自从我的邻居二萍在一把切菜刀下变成一堆肉泥之后,我开始能听见刀说的话。它说它喜欢一切柔软的东西……我怕刀,听懂了刀的劝告。并且弄明白了刀是个什么东西。我买两样物品——肉和西瓜——不敢同卖货的人争执。这两种买卖是有刀参与的,或者说是刀的买卖。我不敢同刀理论什么,刀说的就是真理”。虽然在这篇散文里格致是个害怕刀的人,但她的文字本身就有刀的质感。这让我想到基督教文化中的“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用刀杀人的,必被刀杀”的说法,还让我想起鲁迅先生所说的“公道和武力合为一体的文明,世界上本未出现”。当然,格致没有联想那么多,但她的所谓“刀的语言”其实就是“暴力问题”。

        格致的散文偏于冷,固然避开了流行的世俗的浅显的抒情,但也使文章的面貌偏于冷硬,有时甚至是一种残酷物语。她致力于捉住人性恶的一闪念,如《水暖工》中的水暖工,忽然动了邪念,却又一闪而过,最后满室的光明与人的恶念并置,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格致的艺术追求集中地表现在像《转身》这一类作品中。《转身》细致地描写一桩强奸未遂案的始末,在一瞬间,甚至一个动作之间,可以集聚大量心理潜台词,如写楼梯的感觉,写歹徒的突然出现,像草丛中突然昂起的蛇头,写黑影般的男人与“我”之间的三十分钟的沉默相持,从他怎样从背后搂抱,到“我”如何智破对手,缓解紧张感,如心理医生一样。作品对人物的意识与潜意识展开了大力发掘,对瞬间事件中人的心理容量也尽力开发,对规定情景中人的潜意识也充分挖掘,让梦幻与实景交互出现。总之,她致力于开发另一个空间,仅一个“转身”动作便推出了如许心理的延伸,生发出无穷无尽的遐想。在她的笔下,人,是潜意识的动物。

        格致的散文确实有她的创新点。从写法上看,她规避用常识、常情、常理来解释世界和人生,规避流行的抒情色调和文学惯用的悲喜剧方式。她拒绝肤浅的感伤与悲欢,也规避对问题进行流行化的“正确”解答,而是走在一条未经开垦的心灵荒原上,往往是,极度的形容,锋锐的感官感觉,逾越常规的思路,造成陌生化效果。她的人物往往话语极少,像《转身》,“我”甚至只有三句话,有点像读法国新小说派代表作家罗布—格里耶的《橡皮》和观看电影《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的感觉。这并非我在简单套用。从根本上说,格致的散文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散文的模式,她总是透过日常琐碎的生活表象,努力揭示人的潜意识活动,追求所谓“潜在的真实”,这表明她的创作受到了心理分析学说、梦的解析和现象学的影响。她的文本偏于冷硬与苦涩,有时虽然写的是女性生活却不大像一个女性作者写的。

        格致的散文本身充满矛盾,我对格致散文的看法也充满了矛盾。我有激赏的一面,却也存有怀疑。用传统散文理论很难评价格致的散文。散文的疆域应该是广阔的,富于弹性的,不断变幻的,不必固守某些被认为不可动摇的法则,所以算不算散文当然可以争论,有时意义并不大。但是,反过来说,散文的概念虽然变动不居,却也不是无边无沿的,不可任意被嫁接和换血,以至换基因,否则,我们如何在散文这一前提下对话?如是,我们会变得完全没有任何标准和秩序。散文的真情实感与小说的真情实感在质地上毕竟是不同的。试想,到了无所谓小说与非小说,无所谓散文与非散文,什么都拿来一锅煮的时候,评论还有什么意义呢?

        格致的某些散文(不是全部)是加入了不少小说元素、虚构元素的,甚至可以当作心理小说和梦的解析来读。她有不少作品是专门写梦的,如果真是自己做的梦倒也罢了,如果是凭空创作的“梦”,制造出来的梦,那就要引起注意,不可在创新的名义下,丢失散文之为散文的最重要、最根本的审美特性。还有,任何时候文学都不能离开活生生的现实的人这个根本。失去了对人、人性、人情、人的尊严、人的伟大丰富情感的表现这个中心,为物所统治,就必会大大削减打动人心的力量。我希望格致保持她的锋利、智性、冷静、幽默,但也希望她多增加人间气、烟火气和温暖感,充盈情感的汁液,而不可过分偏于智力游戏和叙述圈套,或心理测试的路子。先锋小说由于跳不出形式的怪圈而日益式微的经验仍应记取。散文的生命不但在于真实,而且在于有无“血的蒸气”和抵达心灵的深度。(作者为中国作协创研部原主任,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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