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一个未必为当代读者所熟知,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名字。5月7日,这位世纪老人平静地走完了她百转千回的一生,享年92岁。她留给世人的,不仅是极具文学史料价值的创作和译著,还有那多舛命运背后的达观乐天,那一抹粲然如初阳的笑容。
在近代中国,女性能够自觉投身文学创作,并将作品作为社会文化流通的一部分留在历史上,实属可贵。在“五四”这场被誉为中国文艺复兴的新文化运动中,繁星璀璨般地出现了一批才华横溢的女作家。梅娘就是其中一位。
梅娘原名孙嘉瑞,1920年出生在海参崴,成长于长春,豆蔻年华即表现出了极高的文学禀赋,17岁出版《小姐集》,20岁出版《第二代》。1942年从日本留学归国,受聘于北平《妇女杂志》,在各大媒体发表小说、散文及翻译作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水族系列小说:中篇《蚌》《蟹》,短篇《鱼》等。她的作品以婚姻恋爱为题材,凸显追求独立、自由的女性形象,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与困境,在华北沦陷区影响广泛。据传,1942年北平的马德增书店和上海的宇宙风书店,联合发起了一次“读者喜爱的女作家”调查,结果南方的张爱玲及北方的梅娘双双夺魁,从此有了“南玲北梅”之誉。
“梅娘”二字清丽婉约,其背后却藏着深深的哀怨,它如同一种宿命,在她悠长的一生中挥之不去。梅娘生于豪门,生活无忧,然而在两岁那年,身为偏室的母亲被正房驱逐,从此生死不明。饱受了失去亲娘之痛的她,长大后取笔名“梅娘”,谐音“没娘”。16岁,痛失父亲的梅娘赴日本留学,在那里与早稻田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柳龙光结为终身伴侣。之后,梅娘随丈夫辗转东北、上海、台湾,在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毅然决定回到大陆,然而丈夫遭遇海难身亡,梅娘怀着身孕独自把两个女儿带回了祖国。厄运并未远去,1957年她被划为“右派”,在困厄的岁月中相继失去年少的二女儿和小儿子。
这样一位历尽荣辱沉浮与悲欢离合的奇女子,纵然有着难以言说的镂心刻骨之痛,却始终微笑着面对世界,保持一生不泯的大家闺秀之风。
作家史铁生与“孙姨”梅娘相识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曾撰文《孙姨与梅娘》回忆这位“特棒的老太太”:无论生活如何艰辛,邻居们也从没见过她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她要是愁了,就一个人在屋里唱歌。”见面时的印象则是,“嗓音敞亮,步履轻捷”,“知道我正在学着写小说,但并不给我很多具体的指点,只对我说:‘写作这东西最是不能急的,有时候要等待。’”
是的,在被剥夺了写作权利的日子里,梅娘一直在默默地等待,在批斗中等待,在管教中等待,在种种屈辱中等待,她如北京胡同串子里最为普通的劳动妇女般四处打零工,在某个萧瑟的角落里独自歌唱,但她的文学思想却从未止息,她以深邃的目光洞察着世界,等待着恢复写作权利的那一天。
1978年平反后,在文坛上销声匿迹了几十年的梅娘以极其复杂的心绪投入散文创作:“一脉心声,构不成故事,也不想构成故事。就这样开始写散文;这是凝聚着渴望的载体。”她先后在香港及大陆的报刊杂志发表一系列回忆、游记、杂感文字数十万字,形成独特的美学风格,后出版《梅娘近作及书简》。1997年,梅娘被列入现代文学百家。梅娘并未因这种种关注和荣耀而激动,反而对各路出版社纷至沓来的邀约尽可能地回避。对于“南玲北梅”,梅娘永远是谦逊低调的:“我的小说不如张爱玲写得好。我心里从来没觉得自己能跟她比肩。‘南玲北梅’,那只是几个书店老板的商业策略。”梅娘最愿意做的是静静地写着她的文章,“我只是一只草萤,安于草萤的生活。”
梅娘的女儿柳青说,母亲直到去世前,也没查出大的病因,走时没有痛苦,很安详。也许,梅娘是哼着歌儿走进天堂的。(本报北京5月9日电 本报记者 赵 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