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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04月30日 星期二

    古籍数字化须以古籍整理为基础

    程毅中 《 光明日报 》( 2013年04月30日   06 版)

        古籍数字化是一个大有前途的文化产业。目前市场上已有不少古籍数字读物,但往往存在一些质量问题和知识产权问题。

     

        有人认为古籍整理只是加了一堆标点符号,算不得学术著作,也不存在知识产权问题,因而随意抄袭和转录,并制成营利性的商品,从而引起了一些争议和诉讼。

     

        数字化的古籍应该是经过认真整理的古籍,需要运用目录、版本、校勘和文字、音韵、历史文献等各方面知识进行点校,成为现有最好或较好的版本。否则,将会造成谬种流传,劣本取代善本。但目前流传的古籍数字书,有些却是未经整理和粗制滥造的版本。试以中国国学出版社2008年11月第一版的《中国历代笔记》U盘来说,收书很多,号称有1200多种,逾一亿字,信息量很大。真是“一盘在手,坐拥百城”,方便得很。然而,从古籍整理的规范来衡量,此U盘却缺点很多,遗憾不少。

     

        为了古籍数字书的改进和传播,本文以《中国历代笔记》U盘(以下简称U盘)为例,说明古籍整理的规范和价值。

     

        壹 古籍的复制应该说明用的是什么版本。而U盘则一律不说根据什么版本录入的,这就丢失了文献的科学依据,使人不敢轻易引用。

     

          有些书原有的序跋都被删掉了,这也使读者无从了解版本源流的信息。

     

          书目和版本的选择没有必要的说明,随意性很强。例如,唐张鷟的《耳目记》就是一本伪书,实际上只是抄了《朝野佥载》的几条文字假托的书名。又如,明无名氏的《巫娥志》,实际上是李祯(昌祺)《剪灯馀话》里的一篇,原名《江庙泥神记》,这也是假造书名的伪书。又如宋人张君房的《丽情集》是一部佚书,U盘收了十二条残文,大概是根据宛委山堂本的“假《说郛》”辑录的。但《说郛》本引的只是只言片语,很难理解原意。其实,如果要收《丽情集》的话,至少《类说》卷二十九所收的24条佚文,就比《说郛》本还多出许多。再如所收佚名的《灯下闲谈》,只有一篇,即原书中的《神仙雪冤》。实际上原书是两卷二十篇,有《适园丛书》本和商务印书馆排印的《宋人小说》本,并不难见。明代卷所收李诩的《戒庵漫笔》,只有一卷,实即李诩《戒庵老人漫笔》的一个节选本。为什么不收通行的八卷本呢?杨万里的《诚斋挥麈录》《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已考定为王明清《挥麈录》的节本,实属伪书。U盘收了一些伪书、残本及单篇文章,而重要的书如《归田录》《梦溪笔谈》和《剪灯新话》等却没有收。

     

          对作者的名字不加核实。如汉魏晋南北朝卷的《五代新说》,题唐徐炫撰,大概又是沿袭重编本《说郛》之误,实应据《郡斋读书志》作唐张询古撰。又如宋徐铉的《稽神录》,U盘上题作“龙明子”撰(使用手册上还不误);而另一种《葆光录》题下也署名为“龙明子”,实则原书作者题“袭明子”,原名应作“陈纂”,见《直斋书录解题》。又如元人的《青楼集》一书,题黄雪蓑撰,原书邾经序中有“商颜黄公之裔孙曰雪蓑者”的话,前人早已考证出“黄公”是用汉代商山四皓之一“夏黄公”的典故,作者名夏庭芝,字伯和,号雪蓑钓隐。大概编者采用了重编《说郛》本的文字,又把邾经的序和夏邦彦的跋删掉了,使人不知道它是什么版本。上述《葆光录》一书,内容与书名不合,作者之误还可以说是误从了《顾氏文房小说》本之讹,而书中正文却全抄自《稽神录》,就不知怎么出的错了。

     

          全书没有统一的体例,如收入了一些单篇的传奇小说,本来不属于笔记之列,但是又收得不多。宋辽卷收了赵希弁《读书附志》,把书目也视为笔记,但《郡斋读书志》正编却没有被列入。又如上述唐人撰的《五代新说》、宋人乐史撰的《绿珠传》列在汉魏晋南北朝卷,清人万斯同辑的《庚申君遗事》列在宋辽夏金元卷,按作者年代分卷的体例并没有贯彻始终。

     

          所收笔记有一部分是佚书,编者加以辑集,当然很好。如唐五代小说的佚文,有《太平广记索引》和李剑国的《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可以参考,不难照录。但令人费解的是往往不注出处,湮没来源,就不能使读者信赖了。例如戴孚《广异记》已是佚书,U盘所收都据《太平广记》辑出,可是一概不注书名、卷数。《广异记》虽有抄本流传,但所辑不全,现有方诗铭重辑本较为完备,U盘所收与之基本相同,却把出处全删了。李剑国、方诗铭还从《类说》辑出两条佚文,又没有利用。他如牛肃《纪闻》、李亢《独异志》、张读《宣室志》等书也是如此,既不说明版本,又没说明佚文出处,令人无从了解书的来源。

     

          据U盘的凡例说,曾“尽量吸收前人的研究成果”,实际上应该是尽量吸收现代人的成果,但又没能充分吸收。古籍的点校本一般是有校勘记的,U盘则只吸收了他们的校改成果,而把校勘记删了,这样就使读者不知道它用的是什么底本,更不知道它的文字是根据什么版本改的。例如《朝野佥载》一书,中华书局版赵守俨点校本以《宝颜堂秘笈》本为底本,与《太平广记》等书对校,并作了许多补辑工作。U盘的正文就照改了那些校改的文字,例如第二条“藏曰夫人目长而漫视”,第五条“而刑部尚书李日知”,第十三条“试着口即死”等字句,都有校勘记说明改字的依据,而U盘却全部删除了。更令人困惑的是,赵守俨从《酉阳杂俎》等书辑出的“补辑”一卷,U盘也全部照收,附在第六卷之后,而全都删掉了出处。再如《北梦琐言》一书,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林艾园校点本也有许多校改和校勘记,照录了它的正文,又删掉了校勘记,而且还把底本(《云自在龛丛书》本)原有逸文四卷的出处也一起删掉了。徐铉《稽神录》一书,已有白化文先生的点校本,U盘吸收了他的“再补”,却改注为李剑国、程毅中补辑的,这就不免有掩耳盗铃的嫌疑了。

     

          历代笔记的标点,不少书有中华书局“历代史料笔记丛刊”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笔记小说大观”等点校本可以参考,错误还不算太多。但有些未经整理的书,标点就出现不少失误。这里举一些比较明显的例子,略加分析,以见一斑:

     

        帝不得已而行,窃谓人曰:“匈奴为害自,古患之,周秦及汉魏,历代所不能攘,相为勍敌者也。”(B005《大唐创业起居注》)

     

        按:“自”字显然不能读断,逗号应移上。

     

        又曰:“吾不试故艺,试用也”。夫艺者,不独总多能第,以其无用于代,而穷愁时有所述耳。(B006《大唐传载》)

     

        按:“吾不试,故艺。”是《论语·子罕》记孔子的话。“试者,用也。”见于《论衡·正说篇》,是注释者引用的话,“试”字下应加逗号。“第”,但也,在这里是一个副词,应属下句。

     

        任昉序《王俭集》有攻乎?异端归之正义,可见攻字从攻击之攻。(D119《谈辂》)

     

        按:“攻乎异端”是出于《论语·为政》的一句成语,不能见到“乎”字就加问号。“端”字下应加逗号,“攻乎异端,归之正义”两句是任昉的话,应加引号。

     

        文选王简《栖头陀寺碑》文,有云:层轩延袤,上出云霓。(D255《半村野人闲谈》)

     

        按:“文选”是书名,“王简栖”是人名,《头陀寺碑文》见萧统《文选》卷五十九。如果查一下书,就不会读错了。

     

        潜言皇上联云:“礼乐征伐自,天子出。”(D304《金声巧联》)

     

        按:这句话出于《论语·季氏》,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在“自”字下断句又怎么讲呢?

     

        从《中国历代笔记》U盘的一些缺点可以看出,有些数字化古籍之所以不能使人信赖,就在于未经学者的认真整理,或者是借用了已经整理的版本而又乱加删改,藏头露尾,买椟还珠,造成了许多混乱。

     

        数字化的古籍虽然使用方便,但有些书还不符合古籍整理的规范。除了要继续提高电脑技术之外,更需要加强“人脑”的文化素养和学术含量。古籍的数字化必须尽量吸收和保护古籍整理的成果。目前不少出版社正在积极进行数字书的出版,这方面的经验教训值得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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