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这本《苦乐留痕》,就像是照镜子,我在作者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早年的生活;也像是听留声机,心灵的指针沿着文字的韵脚慢慢回溯,播放出那些业已消散的时代跫音。
共鸣如此强烈,并不仅仅由于我们都是上世纪50年代生人,有着相似的成长轨迹和时代记忆,更主要的是,林孙珍的记述准确得像照相,精细得像微雕。“不管是谁,只要买到一辆脚踏车,就会认真地装饰一番,至少前后轮的轴承上要安一个毛茸茸的彩色花环,骑起来呼呼地转,有的三脚架的横档上裹一层红布条,坐垫上还要套一个绒布套子,套子边沿垂挂着金黄色的流苏……”(《脚踏车》)。短短几句话,就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们对于脚踏车的珍爱和盘托出,一并呈现的,是那个时代的交通状况和生活水准。
他对衣着相关信息的记忆也细腻得令人称奇,“那时候布的价格很奇怪,几乎每个品种每尺布的价格都以五厘收尾”,“在农村,若看见穿得光鲜的年轻女子,不是新娘子,就是公社或大队干部的小孩”(《消失的补丁》)。在《煤印子、柴火间》中,他通过柴草、煤饼、蜂窝煤、煤气的更迭兴衰,记录了赣东北农家的日常生活细节。林孙珍身边的朋友读过这些文字后,都惊叹他记忆力超群。因为这些事情大家都经历过,唯他记得这么牢,体验那么深刻。但是,我以为,更多的时候,记忆需要被唤醒,能够唤醒记忆的力量是观照现实、况味人生的思考,是理解历史、热爱生活的襟抱。
他的回忆之所以如此清晰生动,有一半得益于文字的反复擦拭。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人们的内心也越来越粗糙。失忆,已经成为一种时代症。村庄失去了村史,工厂失去了厂史,矿山失去了矿史……是的,每个地方都有史志编撰机构,然而,历史仅仅是一本厚厚的文字吗?至于被现代化潮流裹挟而去的芸芸众生,甚至无暇梳理一下自己疲惫的羽毛,哪里还顾得上回眸与眺望,忆念和遐想?
历史的书写,绝不仅仅是历史学家的事。假如要把一个时代做成标本,历史学家擅长的是做骨架,那些能展示历史纹理和质感的血肉,则需要依赖一份份真切有温度的个人叙事。不清楚林孙珍设定的读者对象是谁,但我想,社会学家可以从中看到时代的嬗变,文化学者可以从中发现民俗的鳞爪,林孙珍的同龄人能找回自己的少年和青春,他的女儿和女儿的同辈人,则能读出父辈的艰辛、乐观与坚韧。
《苦乐留痕》 林孙珍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