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眼睛真的很神奇。它充满灵性,闪耀智慧,动静之间,传递着人类复杂而微妙的信息。因此,生活中总有一些眼睛,深深触动我们的心灵,进入我们的情感世界,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30年前在西双版纳,我曾看到过一双美丽的眸子,从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直触我的心灵。在之后的岁月中,可以说那双眼睛穿透了我生命的时空,以至于现在都深深铭记。也正因如此,我总固执地认为,世界上最美丽眼睛的产地,应该是在西双版纳。
西双版纳自治州将迎来成立60周年大庆之际,我的脑海一下涌来许许多多关于版纳的往事。在所有的记忆里,我发现最摄人心魄和无法绕开的,还是那双美丽的眸子。
我是1978年年底在知青大返城的时候来到西双版纳的。面对着许许多多忙乱而迷惘的返城知青,我作为一个南下的新兵与北上的他们擦肩而过。他们那些伤感和失落的故事,为我不可预知的未来平添了几分沉重。当时云南边陲战事正起,红土地上硝烟弥漫。我知道,在这个时候走入军旅,自己和云南的渊源在起点上已经多了一些深重的意味。
我们这些从冰天雪地的北方乘闷罐火车赶来的新兵,在春城昆明一个叫牛街庄的地方下车后,各奔东西。战友们有的被分到野战部队,有的被分到边防线上。我与西双版纳有缘,所到的连队是勐腊县35507部队易武9连。
易武只是一个公社,但在当时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上却有明显的标识。后来看了陈凯歌导演的电影《孩子王》,知道它的故事是写勐醒的。勐醒和易武相距只有30公里。最近十多年来,我没想到易武一下子变得这么火。人们知道了这里是茶马古道的发源地,是盛产普洱茶的重要茶山。听说不少茶商为了打易武这块牌子,经常用汽车将外地的上好茶叶拉到易武山上兜一个弯子。沾上了易武的仙气,茶叶马上就会被人高价收购。
易武除了产好茶,也是产美女的地方。我认为,其美女的最大特色是以眼睛的漂亮与多情夺人心魄。一次偶然的窘遇,让我邂逅了那双最美丽的眼睛。
到连队的第一个周末,我上街去寄信,经过后来成为茶马古道出发地的纪念亭前,突然看到两头公牛在打架,它们头抵头,一副不相让的样子。我觉得新鲜,就站在旁边看了起来。哪知招来意外之祸:两头牛撞到一棵树上,树上刚好有一个像盆子一样大的马蜂窝。马蜂窝无意间遭到了袭击,几乎所有的马蜂立即开始对周围的移动物进行自卫反击。我拼命向远处跑,但马蜂还是铺天盖地追了过来,让我的面部成了“重灾区”。
正在我无可招架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不要再跑了,快趴下!”我迅即趴了下去。虽然扑到我身上的马蜂依然朝我的头上和脖子上狠蛰,但大批马蜂已不再追我。这时,才觉得面部像点着了火一般的疼痛。
很快,刚才那个喊我趴下的人来到我身边。她年纪不大,好像是上山采茶刚刚回来。但见她俯下身来,关切地问我怎么样。
我尽管疼痛,但还是边说没事儿,边想站起来赶快离开。毕竟她是个女的,在营房外和一个女子单独在一起,可是犯忌的事情。没想到她按住了我的肩头,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口气温婉却又坚定:“你这个当兵的,怎么这么不听招呼?让我看看。”
与她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她的美丽让我怔住了。她的面庞虽不算白,却很干净,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生动、传神、明澈、深情,看见它就觉得像触到了一个美丽的磁场。在这个磁场面前,我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反抗,唯有被深深吸引,甚至还甘愿就擒……
穿梭的岁月甩掉了多少人生的记忆,而那一瞬间全部的感觉信息,竟然在我心间一直完整地珍存到现在。
她看着我脸上被马蜂蜇过的印痕,竟然向我脸上轻轻地吹了几下,一丝带着少女气息的柔风轻轻拂去些许疼痛,我感受着她那如同仙子一般的优雅,窘迫得不敢再看她……后来,她母亲来了,又从家中拿了一种我记不住名字的药给我涂在受伤处。听说在西双版纳,人们想出许多妙招对付大自然中动物的侵袭。比如,在山上遇到大象追击,一定不能向山上或山下跑,因为大象上山下山都是很厉害的,你只有环山去跑,笨重的大象在环山时是无法掌握平衡的……
那天,她看我被马蜂蜇得不轻,执意要送我回连队。我一听就急了,哪敢让她送我啊。她要是把我送到连队,我和她哪还有清白之说?美人救大兵,这事儿要是传到连队还不被连长那大鸭蛋似的眼珠子给拷问崩溃!何况我们连长上午还训话,说“别看边疆的这些女青年长得漂亮,但她们当中肯定有女特务,你们出去要格外小心,不能拉拉扯扯,否则就要给予纪律处分!”那姑娘也许理解我的心情,没有坚持再送我。临别时,她把那一小瓶药塞给了我。
这是我在西双版纳单独遇到的第一位年轻女性。在后来的多少日子里,我只要闭上眼睛,她那深情专注的眼神儿就会浮现在眼前……
后来,我从连队战友那得知,她是当地具有二分之一傣家血统的姑娘,因为长相太美,不知多少人喜爱她,连北京、上海的知青都为她着迷,关于她的话题自然很多。
几年之后,我被调到西双版纳军分区政治部宣传科工作。那天到一个连队去采访,听说一名姜姓排长在边境线上执行任务时,被捕猎的夹子误伤,加上被几百条蚂蟥叮咬,已经送到驻地的卫生院抢救。
姜排长面临的第一大问题是失血过多,急需输血。
连队前哨排去了30多号人,可血型全都用不上。这位排长的血型是RH阴性AB型,这种血型几千人当中才会有一位。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医生卷起了袖子:“抽我的,我的血型能配得上。” 女医生的口罩一直没摘下来,我只能看到她的那双眼睛。那眼睛太美丽了:清澈、沉静、安然却又坚定,在她漆黑的睫毛眨动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没有什么能够超越它的美丽……凝望着它,我明显感到那双眸子有些似曾相识,甚至感到太过于亲切和熟悉。我在想,我和她难道在哪儿见过?很快,这双眼睛和当新兵时见到的那双眼睛叠印在了一起!
这双眼睛的确就是我当年看到的同一双眼睛。那位姑娘考上了州卫生学校,毕业后当了医生。望着她的眼睛,往事在我心中一下子复活了。是的,就是这双眼睛,让我第一次体味到了独属于版纳的温馨和关爱;就是这目光,透着不容拒绝的执著和恳切;就是这种自然而又大方的神情,在我青春的版图上深深地刻下神往而又青涩的印记。
那位排长得知女医生救治自己的经过,当然非常感激。不久,感激之情化作了不可遏制的爱情,他对女医生发起了强烈的爱情攻势。排长当时的这一举动,是冒着从组织到大众对他人品的拷问风险。当时他在老家已有了一个对象,是他青梅竹马的同学。那女子相貌端庄,勤劳贤惠,有点像当时路遥小说《人生》中的刘巧珍。姜排长在家乡人看来,就是一个喜新厌旧、当了军官就抛弃老家媳妇的陈世美。
为此,很多人苦口婆心劝他,不要一时冲动。毕竟那个时候婚姻观念还比较传统,领导处理这样的事情往往不像今天这样开明;一旦被抛弃的女方向组织上反映,势必会影响到排长的政治前途。女医生也处在尴尬境地,一直在躲闪着姜排长的追求。后来,姜排长道出了他与那个女孩是亲戚关系,按照《婚姻法》近亲是不能结婚的,才最终促成了女医生和姜排长的姻缘。
姜排长结婚的时候,是1984年5月,当时我正在“两山”前线进行战地采访。得知消息,我油然生出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更多的还是对他们的由衷祝福。
后来,我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他们的消息。他们结婚后有了孩子,不幸的是,孩子竟然是智障。而这种智障往往因为近亲结婚才会出现。姜排长无法理解,当年他是因为要摆脱一份“近亲”、更是为了一份真爱才与前未婚妻分手的,今天怎么又会出现近亲的状况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人突然想到女医生曾为丈夫献过血:难道是因为女医生的血在姜排长的血管中流淌而造成的“近亲”吗?
这个推断,我不知道有多少科学依据,但这个结果让我无法接受。一个美丽的女人在一个军人生命垂危之际,无私地献出自己的鲜血,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得到如此残酷的回报。
此时,我不由又想起了那双眼睛。这么多年来,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我心中从没有模糊过。只是因为后来我听到的故事糅进了悲情的色彩,珍藏在我心里的那双眼睛似乎也变得有些忧郁了,但是,她却永远不失绝伦之美。
不久前,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题目叫“寻找世界上最美丽的10双眼睛”。最终选出的,全部来自于全球演艺界的顶级美女。多情、妖媚、冷艳、慧黠、甚至还带着无辜的性感……我不否认这些眼睛的美丽,只是我更在乎与美丽的眼睛相碰撞时的那种点燃感。我的内心依然会坚持:曾点燃我青春、并和我生命一起前行的那双眼睛才是美中之最。
想起那双眼睛,我就会想起西双版纳;而想起西双版纳,我就更会想起那双眼睛……
转眼间,西双版纳自治州走过了整整一个甲子。60年的岁月里面不知曾穿梭过多少来来往往的人。当年的那位傣家姑娘,我想已经渐渐走至中年。我在西双版纳那么多美好而难忘的经历,似乎都与那双眼睛或许许多多透着纯净与真诚的眼睛有关……哲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想,版纳——之所以那么多人千里万里追寻着你,岁岁年年铭记着你,或许,正是因为你在盈盈秋水间呈示了美丽的心灵,而那些稀世之美又在心灵的碰撞中激起了人生的电火石光!有了美的驻守,我们怎能不对你永远的想念!
李鑫 1961年生。现任职于解放军报。参加过老山作战、98抗洪、汶川抗震救灾等,6次荣立三等功。解放军艺术学院客座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