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0年10月开始,新浪微博连续推出三届微小说大赛,超过300万部微小说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新媒体时代,微小说成为广受关注的一种文学形态。在140个汉字竭力诠释的文本空间中,朦胧的爱情、深刻的感悟、生活的苦乐、睿智的幽默等话语自由地流淌。这里,微,不是弱小,不是卑微,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忽略的东西;微,是精妙,是文化,是那种春风化雨、无处不在的力量。
当下,人们毫无防备地进入了一个听起来很时髦的年代——微时代。其基本逻辑就是对传统文本进行系统改造,碎片化、微型化、浓缩化成为基本诉求。于是,各种文本形态不断涌现,挤进日常生活的各种边角和缝隙,颠覆了叙述与逻辑,演绎出一幕幕稍纵即逝的别样景观。在这样的背景下,微小说出场了,它微妙而传神地诠释了这个时代的文化逻辑,饶有趣味地改写小说本身的形态与观念。
140个字之内定乾坤
微小说是一种“具体而微”的小说文本,或者说字数上限为140个汉字的微型小说或小小说。谈及这个概念,不能不提到其得以传播的社交网络平台。具体而言,微小说大多以微博客的形式存在于社会化媒体网络中,这就决定了140个汉字的容量上限。在认知心理学那里,140个汉字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是人脑一次阅读相对科学的接受数字。显然,微小说140个汉字的内容暗合了人脑加工信息的认知特点,也暗合了当下传播语境所要求的容量哲学。
今天的现实生活,人们奔波于商场、学校、车站、医院、工厂、住宅等场所之间,并围绕这些场所组建自己的社会关系。在场所与场所的连接处,留下了一个个有待填充的碎片化的时间和缝隙。碎片本身是没有价值的,因为它与生产无关,与利润无关。但如果把缝隙简单理解为资本极力排斥的“垃圾”,那完全是低估了资本的生产能力及想象力。资本的思路再清晰不过,它要征用、挪用并最终利用这些传统意义上的“垃圾时间”,开发缝隙本身的价值和意义。
只要缝隙存在的地方,就会不自觉地召唤各种潜在的填充行为。微小说的活动场所主要是由各种社会化媒体搭建的社交网络,而移动手机终端的全面渗透,使得微小说成为一种流动的文本,填充行为也变得更加流畅。于是,微小说自由地穿梭于人们的社交关系中,成为消费时代社交关系生产的一种符号资源。显然,离开了微博等社交网络平台,140个汉字的苛刻要求也就黯然失色,作为概念的微小说或许就不复存在,至少不会如此流行。
这里,社交网络制造了一个庞大而牢固的媒介现实,一定意义上压制并再写了人们对客观现实的再识别与再认识,虚拟世界的社交关系因此成为人们竞相追逐的一种社会资本。在社交关系这条生产线上,微小说短小精悍、耐人寻味、易于接受,它的目的就是制造围观,这就客观上需要在转发数和分享数上“有所作为”。每一篇微小说都在传递一个意味深长的文化立场,或悲天悯人,或感人至深,或激进批判,或睿智幽默。人们的转发或分享行为其实就是给自己贴上一个标签,这无异于在传递一种立场、品位,甚至是价值观,因此可以聚合并生产一个旨趣相同的朋友圈子或人脉网络。
去发现流动着的真实
任何一个符号文本,都携带了大量的关联性信息,虽然不显现于文本之中,但却隐隐地影响着解释行为。这种关联性的社会约定或文化内容构成了符号文本的伴随文本。对于传统小说而言,作者信息无疑是一种强大的伴随文本,他与小说共生共灭,甚至直接决定了读者对小说的判断和解释。可以设想的是,莫言下一部作品应该会受到公众的普遍青睐,这源于“莫言”这一伴随文本的隐性控制能力。然而,微小说在传播过程中往往把作者信息丢失了。在公众的解释结构中,作者是缺席的,是不在场的,至少是无关紧要的。他们退居幕后,成为一个个分散的、漂移的、匿名的“主体”,留下的只有文本本身,文本的意义解释过程唯有诉求于自身的话语魅力。显然,传统小说的意义生产取决于作者信息与文本之间所搭建的语境关系,而微小说则从这一语境关系中顽强地挣脱出来,它的成败,取决于社会化媒体语境中公众的接受方式和消费心理。
作者信息不在场,这只是解释层面的缺席,是意义生产上的沉默不语。其实,微小说的作者大都是普通人,他们热衷文字“蹦极”,不知疲倦地寻求各种表达方式。有了“微小说”这个响亮的名字,他们就以一种正规的、高雅的姿态进行表达。这种表达并非是为了迎合主流消费的围观趣味而对底层生活的曲解,而是用140个汉字去发现真实而又流动着的现实生活,去发现一种植根于普通情感和生活遭际的另类声音,这就是微小说之于多元文化拼图的价值和意义所在。
微小说主体上沿着感人至深的情感故事和针砭时弊的讽刺故事展开叙述。前者指向当下消费时代弥足珍贵的人间亲情或爱情,后者是对社会转型时期公共疼痛的细微临摹。这两类题材成为微小说创作生态中两种主要的话语声音,同时也是这个时代两种公共情绪的微妙注释。
情感类微小说极力诠释一种唯美的、浪漫的、感伤的审美体验,这是一种基于古典性审美体验的诗意表达,因此强调崇高、和谐、永恒、他律、天性、韵味等合乎“规则”的精神内容。在残酷而逼真的现实语境中,爱情和亲情逐渐背离了原来的模样。微小说重新去发现那些被世俗抛弃的、无人认领的情感世界,召唤着我们对爱情、对亲情的原始憧憬,因而呈现了一幕幕娓娓动听的诗意图景。这里,微小说直指我们的心灵深处,驱走了各种感官刺激,在喧嚣的现实话语中试图勾勒出一块净土,一片制造美丽往事的地方,这是对人文体验与精神世界的有意敬畏与刻写。比如,“他因车祸失明,不知她长什么样子。不幸接踵而来,她被查出了胃癌。临终前,她将眼角膜移植给了他。恢复光明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的照片,最终一无所获。唯有一张纸片,上面的片言只语让他潸然泪下:下一个你爱上的人,就是我的模样。”
批判类微小说直面社会转型时期的公共疼痛,它的目的和意义就是服务于公共利益,强调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对公共道德的伸张,对社会正义的呼唤,对集体焦虑的抚慰。这个类型的微小说大多采用反讽手段,欲擒故纵。于是,微小说赋予了底层话语表达以“高雅的形式”,公众借助各种迂回的、游击性的、偷袭式的战术参与叙事,拼贴、虚拟、荒诞、异化、嘲讽等话语风格成为微小说的基本修辞智慧。比如,“他成绩很好。父亲是农民,经常去看他,光脚,戴草帽。在窗外看着他傻笑。他恼道:不许再来!父亲默默走了。后来,他上大学,又入政坛,再入监狱,财产充公。父亲去看他,穿着极不合身的西装,在窗外看着他傻笑道:怕给你丢人,借的。他潸然泪下……”
总之,微小说虽然简短,但却微言大义,自如地嵌入碎片化的时间缝隙和空间缝隙,既具备了商业消费的价值,也酝酿着生产意义的潜力。
(作者为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