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欧洲的新“世纪病”

    法国犯罪学专家多米尼克·巴彼埃跟他的同行鲍里斯·希鲁尔尼克二人冷眼观察世态，得出结论说，当今时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邪恶制造厂”。面对种种侵害，处处得有防人之心，一些青年人于是采取“积极防御”，以恶制恶的粗暴方式，自己反倒沦为野性的“捕食者”。这种愈演愈烈的祸害被学者称为“恋己邪癖”——一种人们不得不面对的西方社会新现象。

    “恋己邪癖”语出保尔·克洛德·雷卡米埃的著作《精灵起源》，此书曾遭弗洛伊德和拉康等学者的冷遇，但雷卡米埃1996年去世后，被知识界重新认识，备受追捧，誉之为“无圣堂的精神分析学家”。对“恋已邪癖”现象研究多年的巴彼埃心情沉重地说：“我看到的情况十分恐怖，已成‘世纪病’，谁都有可能掉入邪恶的控制中。”这位学者就此现象写的分析“恋己邪癖”的专著，2012年内将由巴黎奥狄尔·雅各布出版社发行。

    此事的发端源于一起女子自杀案。女子名叫美洛迪，芳龄28岁，据称有奥黛丽·赫本的姿色。一年以前，她偶尔结识了一个形迹奇特的男子，遂与他同居，不料日前被发现吊死在其居所厨房里。她的父母认为女儿自杀是精神抑郁导致。可是，美洛迪的几位女友坚称，死者是在男友逼迫下走上绝路的。因为美洛迪要跟男友分手，对方无法接受，咒骂她为“妖魔”，二人于一室相斗，最后女子上吊自尽。在这一异常事件中，男方被视为“邪恶的操纵者”，患有“恋己邪癖”，女方是无辜受害者，不幸坠入了邪恶的圈套。

    基于这一悲剧，女记者安娜·克里尼翁对一帮“爱情吸血鬼”进行了一番调查，发现他们已经存在了20来年。她指出：“社会对此已有所觉悟，这类人际关系中的邪恶暴力正是‘恋己邪癖’的体现。”心理分析专家让·查理·布舒也接受这一语汇，写了《恋己邪癖者魔影》一书，畅销一时，两度再版，成为众人谈资。去年11月，因特网上开辟的“法国邪恶告急网站”每天访客高达1500人次，成为热门网站，主办者为其辅以“公益博客”使命，开场白这样写道：“法国的‘恋己邪癖者’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三，为患周围90%的民众。他们是邪恶的操纵者，情感的吸血鬼。您可以翻白眼，做鬼脸，听到谈‘情感操纵者’就像听‘外星人’故事一般嗤之以鼻。然而，他们确实真正存在着。”

    有“恋己邪癖”的人手段相当狡诈。整个过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诱惑，时间可持续数年之久。第二阶段是达到精神控制，第三阶段为征服，彻底主宰对方。保尔-克洛德·雷卡米埃早在1987年就称此为“危险古怪”，以此界定“精神畸形”的理论基础，明确了“恋已邪癖”的概念。

    玛丽·弗朗丝·伊里戈耶继之于1998年又提出了“心理骚扰”的观点。操纵者像一个心理系列杀手，犹如“生命灭火器”，在摧毁对方精神的同时，自己却表现得纯洁无邪，逃避法律的追究。

    近20年以来，一系列学术专著在探索当今人际关系，包括夫妻之间家庭关系中人性显现的自私邪恶，阐述“恋己邪癖”的社会现象。这些专著中有“行为治疗协会”成员伊莎贝尔·纳扎勒·阿嘉的《操纵者就在我们之中》（1997年）和前述女心理学家玛丽-弗朗丝·伊里戈耶撰写的《精神骚扰》（1998年）。

    追溯到十九世纪末叶，人们会发现爱尔兰血统的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早就用文学笔法揭示出西方社会的“恋己邪癖”症。王尔德于1891年在伦敦发表小说《道连·格雷画像》，淋漓尽致地描绘了道连·格雷凶残逼死女伴侣的恶行。

    王尔德的小说表明，“恋己邪癖”现象并非始于今日，它是私有制社会的一个毒癌，到今朝在社会肌体内扩散、恶性膨胀起来。法国《新观察家》杂志联系当前欧美超消费社会的新“世纪病”，认定英国同性恋作家王尔德是始作俑者。因为，除了小说《道连·格雷画像》外，1896年他还写了一部戏剧作品《莎乐美》，取材于基督教的两部经典《马太福音》和《马可福音》关于犹太公主莎乐美借刀杀死曾在约旦河中为耶稣基督施洗礼的圣约翰的故事。

    莎乐美的母亲赫罗狄亚德嫁给了自己的小叔子安提帕。莎乐美在继父安提帕举行的一次盛宴上应其要求跳舞，舞姿优美，安提帕高兴至极，许诺将满足侄女提的任何要求来嘉奖她。莎乐美咨询母亲，后者与国王的婚事曾受圣徒约翰指责，圣徒因此被囚于牢中。赫洛狄亚德对他怀恨在心，乘机纵容女儿向叔父索取圣约翰首级。莎乐美本人也因恋爱约翰不遂，便要求国王取约翰人头置于托盘上赠她。

    法国印象派画家古斯塔夫·莫罗绘出她手举圣约翰人头跳舞的场景，跟王尔德一同生动描绘出莎乐美“恋己邪癖”的形象。莎乐美遂成为有“恋己邪癖”的凶险女性化身，在西方诸多影片中演变成女吸血鬼，衍生出“吸血现象”一词，进一步将“道连·格雷综合征”深刻形象化。

    2012年2月在荷兰阿姆斯特丹一家酒店举办了全欧首届“吸血鬼舞会”，从墓地冒出来的现代“莎乐美”们戴着狰狞獠牙狂舞，演绎欧罗巴版的摩登时代“恋己邪癖”。

    “恋己邪癖”男女们在酒吧、舞池和地窖间穿梭，合唱他们《颂歌》里的叠句：“鲁格西死了！鲁格西死了！”鲁格西是黑幕电影里最出名的吸血鬼，其“拥趸”依然活着，装扮成鲁氏吸血鬼，以攻为守，抢夺在竞争社会里的生存空间。23岁的棕发美女拉伊尔是最典型的一个。她的父母是阿根廷人，她生在巴黎长在美国，18岁加入“吸血鬼教派”，信仰这一运动鼓吹的“自寻欢乐才会让你更美、更强、更自由”，扬言“世界是一场华丽的筵席，我们要痛快解一解饥渴”。

    美国“吸血鬼教派”运动产生于1995年，在美国纽约、新奥尔良和芝加哥等地发展起来，以50、70乃至上百人成群，多是专事诱惑人的妙龄少女，自诩“真正的活吸血鬼”，活跃在城市时尚地下俱乐部或重金属音乐晚会上。吸血鬼一派势力现今已达日本和墨西哥，俄罗斯和英国也进入了圈子，荷兰是下一个目标，不久的将来兴许就会轮到法兰西。“恋己邪癖”已由阴影里走到霓虹灯下，表露出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恐怖社会异化程度。法语里有句谚语道：“人对人是只狼”，“吸血鬼教派”群体信奉的显然是“宁可我负人，不能人负我”这条生存竞争的金科玉律。据媒体报道，这股从大西洋彼岸美国泛起的“吸血鬼运动”潮流，现已波及英伦三岛和俄罗斯，不日即将涌入六角国大地，与巴黎拉雪兹神甫墓地上朝觐王尔德的人群汇合，聚成异向同质的社会那喀索斯现象。

    作者介绍：董纯，中国作协会员，法国记协会员。曾获法兰西“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和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