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生堂抄本《墨池琐录》四卷

    此书为明代文学家杨慎所著。杨慎字用修，号升庵，正德六年状元，嘉靖初充经筵讲官，不久即因“大礼议”受廷杖，谪戍云南多年。其记诵之博，著述之富，当推明代第一人。其著述兼涉经、史、诗、文、音韵、金石，甚至天文、地理、医家等，《升庵外集》序称：“国初迄于嘉隆，文人学士著述之富，毋逾升庵先生者。”其著有《升庵集》、《陶情乐府》、《丹铅总录》、《艺林伐山》等，还刻印过《宣和画谱》、《书谱》等，广为人知。此《墨池琐录》四卷、《字学新书》一卷，却鲜人提及。

    王世贞曾于《名贤遗墨》中评价杨慎曰：“慎以博学名世，书亦自负吴兴堂庑。世传其谪戍云南时，尝醉傅胡粉，作双髻插花，诸伎拥之游行城市。或以精白绫作裓，遗诸使服之。酒间乞书，醉墨淋漓，人每购归，装潢成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录王世贞跋曰：“慎亦究心书学者。此书颇抑颜真卿，而谓米芾行不逮言。至赵孟頫出，始一洗颜、柳之病，直以晋人为师，右军之后，一人而已。与王世贞吴兴堂庑之说和。”

    读《越缦堂读书记》可知，李慈铭对《升庵集》用力颇深，虽称“偶记数则”，实则连篇累牍摘抄，且录且评，其中一评价曰：“有明博雅之士，首推升庵，所著《丹铅录》、《谭苑》、《醍醐》诸书，证引赅博，洵近世所罕有。惟议论多僻，又喜杜撰附会，以英雄欺人。”傅增湘则隔空替升庵解释：“升庵博闻强识，有明一代罕与抗手。其辑《全蜀艺文志》以二十八日而成，蒐采鸿富，蔚然钜观。余仿其例编两宋蜀文，垂及十年而尚不克就，乃叹公之才固非常人所及也。或谓其恃才骋辩，考证疏舛，致来陈耀文《正杨》之讥。然公久谪蛮荒，地僻少书，误记自所不免，偶然差失，宁可过为苛责耶！”

    关于《墨池琐录》，文献记载称传世版本有明嘉靖本、函海本、读书斋本等，然查《善本总目》，著录仅康熙五十四年李组江刻本两部，分别藏于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及浙江博物馆，此外上海图书馆有抄本一部。吾所藏者亦钞本，且为澹生堂所钞者，颇令人喜。澹生堂为明代浙江藏书家祁承之堂号，祁氏字尔光，号旷翁，酷嗜藏书，除收购外，亦善钞书，积至数万卷，著有《澹生堂藏书目》、《澹生堂藏书约》等，于后世藏书家影响甚深。其钞本多用蓝格竹纸，版心下有“澹生堂钞本”或“淡生堂钞本”五字。

    澹生堂藏书在清初就已经广为藏家看重，黄宗羲与吕留良两位大师还曾因瓜分澹生堂藏书而决裂。明末清初之际，祁承之子祁彪佳投水自尽后，澹生堂藏书开始散出，《清稗类钞》载此段公案曰：“山阴祁氏澹生堂书之初出也，其启争端多矣。初，黄梨洲讲学于石门，其时吕晚村父子皆北面执经。已而以三千金求购澹生堂书，梨洲亦以束修之人参焉。交易既毕，晚村之使者于中途窃梨洲所取卫湜《礼记集说》、王偁《东都事略》以去，则晚村所授意也。梨洲大怒，绝其通门之籍。晚村亦遂反而操戈，而妄自托于建安之徒，力攻新建，并削去蕺山学案私淑为梨洲也。”黄宗羲所得之书则经水、火之厄后，归于灌浦郑氏二老阁，吕留良所得之书后来皆不知下落，或云已摧毁殆尽矣。

    昔年吕留良于购得澹生堂藏书三千余本后，曾作示儿诗云：“阿翁铭识墨犹新,大担论斤换直银。说与痴儿休笑倒,难寻几世好书人。宣绫包角藏经笺,不抵当年装订钱。岂是父书渠不惜,只缘参透达摩禅。”或因此诗故，三百余年来，一直有传祁氏后人晚年热衷于参禅修佛，故使家藏散尽，实则另有苦衷，祁氏逃禅，非为学佛，实则避清廷以保残年矣！吕留良晚年拒绝出仕清廷，选择削发为僧，亦此理也。

    寒斋所藏之澹生堂钞本《墨池琐录》，亦与佛门有一段渊源。此本卷末有罗继祖跋云：“此吾越祁氏澹生堂钞本，藏吾家数十年，比年斥鬻长物殆尽，此书犹在箧中。一九六○年九月以赠璧承三兄，时方游湖上，归，与兄谈艺甚欢，影事历历在目也。继祖记于长春吉大第四宿舍。”此书于2003年春拍时现身嘉德拍场，令吾大为惊艳，盖因二十余年来，澹生堂钞本仅出现过两次，可想而知何等珍罕。当时见此书跋语提到“璧承三兄”，钤印中亦有“璧承”藏章，再加上近年时于拍场古籍字画上见其藏章，亟欲知其人为谁，逐遍查资料，知其生卒年为1904—1998，字序西，晚号舍知老人，师从光绪进士、户部侍郎唐文治，擅书法，精释典。除此之外，仅知其晚年好佛，去世前还曾致书高僧茗山法师，请教何谓“本来面目”以及“向何处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