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已至,我仍不时回想起今年春末夏初时,为了报道一个普通的守岛人,我只身深入远离陆地的南海孤岛万山群岛担杆岛采访的一次“历险记”。在那几乎与世隔绝的8个昼夜里,我收获了一次难得的人生感动,也经历了一次难忘的采访体验。
一个人去闯海
担杆岛“猴王”刘清伟坚守海岛23年的故事我早有耳闻,只是苦于路途遥远、天水相隔、交通不便而一直无缘谋面。为此,我一直在寻找上岛采访刘清伟的时机。既然没有往返担杆岛与内陆的营运船只,难道没有老百姓的渔船往返?我决定一个人去闯茫茫大海,到那人迹罕至处做一次独往独来的探险式采访。
5月23日下午,我在珠海采访刘清伟妻子潘虹时得知,24日上午有个叫黎喜的船老大将驾驶自己的运货船去担杆岛,潘虹曾几次带儿子上岛与刘清伟团圆,或刘清伟偶尔回到陆地来探家,都是搭乘“喜哥”的顺路船。不过,那渔民自家的运货船一无海上客运资质,二无任何救生设施,三无定时定点开航停泊的习惯,平时除了熟悉的岛上渔民朋友外,货船上概不带客,否则就会受到海监执法部门的处罚。船老大“喜哥”也是个精明人,无缘无故不会让陌生人搭船,海上无风三尺浪,单程8个多钟头的海上远航,万一出了啥事,承担不起。在我的一再恳求下,潘虹答应提供帮助,先隐瞒我的记者身份,央求“喜哥”帮忙带个老家来的朋友上岛看看她的老刘。
24日一早,我按照事先的约定,手提肩扛海岛上最稀罕的一大箱蔬菜,在一望无际、船帆林立的香洲渔港里,艰难寻找着“喜哥”的货船。香洲港码头上停靠的都是往返桂山、东澳、外伶仃等近处海岛的营运客船,而“喜哥”的小型货船则远远地躲在客轮背后的海湾里,瞅准大客轮上下客的间隙,悄无声息地催促我们这些假冒“货主”赶紧上船。
南中国海是一片蓝色而透明的世界,碧海蓝天,白云如絮,风光无限,往返港澳的多彩游船,不时在海面上扬起一道道白色的缎带,炎炎烈日下的货舱里挤满了20多位肤色黝黑油亮的渔民,混在渔民朋友的中间,我始终戴着草帽和墨镜,为的是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船开出香洲港后不久,“喜哥”的小兄弟来船舱里按人头卖票时,还是认出了我这个不速之客。船老大看在刘清伟的面子上,对我这个记者表示了特别的友好,还郑重提醒我,中午在外伶仃岛停靠吃午饭时,一定要再买上足够十天半个月的蔬菜,不然的话,万一海上起了风浪,几天没菜吃,又走不了,就会出现口腔溃疡。
我遵照船老大的吩咐,再次备足粮草登船后,我们就成了朋友。冒着五、六级海风掀起的阵阵大浪,我们开始了无拘无束的交谈,船老大“喜哥”成为我此番上岛的第一个采访对象,对担杆岛的前世今生和刘清伟此人有了大致的印象。下午五点过后,货船停靠担杆岛中部小码头卸货,小码头对面依山傍海的一栋新建三层小楼就是广东省猕猴保护区的所在,刘清伟的饮食起居就是在那里。
“半野人”生活
终于踏上了担杆岛!
见面后,刘清伟问我怎么一个人就贸然闯进这么远的海岛来,我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行为,我的背后有远在北京的光明日报编委会和珠海市委宣传部及文明办的重托,有他的直接上级领导杨雄邦和他的好朋友、猕猴保护区总工程师安东等同志的支持和关注。
放下行李和粮草后,刘清伟安排我先住下休息,我换下汗湿的衣服,正要找他聊聊,转眼却不见了刘清伟的影子。等到晚上天黑后,我们围坐在厨房,一边生火做饭,一边聊起他这些年的岛上生活,聊起他的生死故事,聊起与他朝夕相处的猴群与珍稀植物,聊起他的情感经历,聊起他的渔民朋友和人生梦想。也许是寂寞得太久了,今天终于遇上了可以尽情倾诉的对象。繁星照耀下的夜空里,阵阵海浪撞击的孤岛上,刘清伟和我从餐厅聊到楼顶,从晚霞初落聊到月挂西天,在没有电灯、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文化生活的海岛之夜里,我虽然看不清刘清伟的表情,但我能时时刻刻感受到他起伏跌宕的心情,能领略到一个守岛人眼中的热泪和对孤岛生活的执著与真情。
“赶快睡吧,天亮后还要一起巡山,一起喂养猴群。”在我的提议下,刘清伟从黑暗中摸出他心爱的吉他,要给我自弹自唱一首他最喜爱的《担杆岛之恋》,献给这个美好的夜晚,献给能在这万籁俱寂的海岛夜空下分享他人生故事的第一个记者朋友。
蓝蓝的海,白白的云,绿绿的山啊
担杆岛,你是我一生的爱恋……
海岛巡山不过是刘清伟日复一日的寻常工作,而在我看来却成为一次惊心动魄的历险。
首先是不断遭遇迷路。钻进一望无际、不见天日的灌木丛中,时而绝壁悬崖,时而荆棘密布,时而路断河谷,时而又不辨来路,总是在恍恍惚惚中糊里糊涂地赶路,不辨东西南北地迈步。刘清伟不断鼓励我,跟紧,别怕,坚持!我们顺着水流的声音走,大约8公里就能到达担杆尾海湾,那里是判断担杆岛和二洲岛是否有意外动静的最佳观察点。
其次是抵挡饥饿。我们从早上八九点走到下午约三点,还是在密林荆棘中钻进钻出,甚至原地绕行,迂回打转,依然不见此行的目标所在。难忍的饥渴劳累一阵阵袭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旧民房的废墟,刘清伟让我稍事休息,他去给我找点吃的。不一会儿功夫,刘清伟双手捧着野果,高兴地递到我面前:“担杆岛特有的猴粮,挡饿,尝尝!”我半信半疑地接过来,一粒粒地剥开外皮,放进嘴里嚼,苦涩中含有香甜。灌木中的山花生、树枝头的山捻子、落在地上的罗汉松籽,都成了我们此时的应急口粮,山沟里流淌的泉水则成为饮之不竭的甘霖,刘清伟笑称这是担杆岛特有的“半野人”生活。
放不下的牵挂
那遥远海岛上的“半野人”生活,对我只是一次难得的采访体验,而对共产党人刘清伟来说,却是守岛人一辈子的坚守和事业。一次采访收获的还不只是感动,其实,感动之中还夹杂着对这样一个离群索居的特殊采访对象一些理解上的难度。有人说,刘清伟是个怪人,组织上为了照顾他的家庭,曾把他调回离家近的市区来工作,他却硬要坚持守岛,说他离不开海岛,守海岛就数他最合适。作为自然保护区业务骨干,刘清伟在单位里原本是有事业编制的,但在珠海大部制改革中,偏偏像他这样最能吃苦耐劳而身居孤岛独当一面的“英雄”式人物,无奈转变成了“合同工”。待遇降低了、保障减弱了,连老婆孩子都觉得这是一件不能掉以轻心的大事,而他却不在乎,说单位只要能让他继续守岛,不中断他的担杆岛“猴王”生活,他就不说啥。采访过程中,老刘一再嘱咐我,不要跟任何人提他的个人私事,同在一个单位共事,谁都不容易,别人在城市里生活压力大,不像这猴岛担杆,实在不行,满山遍野的野果猴粮,怎么都能对付。
离开担杆岛近半年了,憨憨实实的刘清伟总让我放不下,稿子见报后给他打电话,岛上没有信号,打不通。托海上作业的渔民朋友问候他,总也没有音信,我只有在心底里默默地祝福老刘。走基层,下海岛本来就是我们记者的工作常态,我愿自己在今后的记者生涯中,能有更多这样的最基层的朋友走进我们的党报,走进我们的读者。 本报记者 杨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