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4日至4月13日,我第一次走进西藏林芝地区,采访报道第五批广东援藏队;2012年9月6日至14日,我再次有机会走进西藏林芝地区,采访报道第六批广东援藏队。雪域高原上的两次采访,留下的不仅是当时发表在《光明日报》和《西藏日报》上的援藏通讯,更有那些隐藏在新闻报道背后的感动,它们一直珍藏在我的情感深处。
前方,后方
2012年9月9日晚上11时35分,时间仿佛凝固。西藏林芝地区波密县招待所会议室里,一阵时强时弱的手机信号打断了我们的采访。
电话这头,广东省经贸委援藏干部、波密县县委副书记曾德峰恨不能立刻飞越千山万水,赶到急需照料的妻子面前。
电话那头,广州市某居民区里,大龄孕妇朱女士一直呼喊着丈夫的名字“德峰,德峰,咋办啊?我该咋办啊?”慌张中带着令远方亲人心痛的抽泣声。
“怎么啦?什么咋办啊?预产期不是还有十多天吗?”曾德峰预感到处在临产前的妻子有情况。新婚分别两年多来,自己的后顾之忧就是把妻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双方老人都居住分散,身体又不好,离开家时想请个保姆照顾,妻子不干,说夫妻俩都工作不久,广州生活压力那么大,就别花那钱了。
当初报名援藏时,家庭会议开到下半夜,年逾七十的双亲既舍不得,却也不阻拦,关键是看新媳妇的态度。最后妻子表态支持的唯一条件,是自己临到生孩子时丈夫要能守在身边,不管啥事,预产期一到,必须马上从西藏飞回来!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去援藏的曾德峰,当时二话不说就爽快地答应了。可谁知道,冷不丁会来个突然袭击。
“你问我,我问谁呀?”妻子委屈得哭了。
“别急,别急!到底啥情况?”曾德峰一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安慰妻子。
“我原本只想着预产日期,不知咋的,现在一阵一阵疼,怕是羊水破了!”绕了半天弯子,妻子终于在电话里把情况说明白了。
“赶快上医院!打的,别舍不得花钱,请小区保安帮忙!”曾德峰像白天在藏区牧场前方指挥抢险救灾一样,干脆果断地向后方发出指令。
“好!那你得赶紧回来啊!”妻子没有忘记丈夫援藏前留给她的誓言。
“别老惦着这事,现在是身体要紧,孩子要紧!”曾德峰合上手机,心情复杂而激动地对记者说:“我怕是赶不及了,回头再给妻子赔个不是吧。哎,言归正传,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波密县城的土地规划。”
第二天一早醒来,一张可爱的男婴照片出现在我的手机上。曾德峰发来这样的短信:“我的儿子报到来了!”
在我长达30年的记者生涯中,采访对象这边正在前方接受着采访,那边就让后方临产的妻子独自走进医院产房,自己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接受采访,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大爱无疆的情怀是不是在雪域高原的男儿所特有的呢?
“鹅司令,你在哪里?”
采访车远远地停在八一镇“珠江养殖科技园”的门外。2012年9月7日上午,尼洋河畔阳光明媚,苯日神山依旧那么威严肃静。我们在林芝地委宣传部副部长郭和暖的带领下,轻手轻脚地走进那片熟悉而陌生的珠江山庄。
与三年前我在这里采访时截然不同的是,再也看不到水池边朗德鹅群的喧哗雀跃,再也听不到守门藏獒从凶悍怒吼到温顺迎客的变调,再也感受不到雪域高原上好客主人那热情豪爽的拥抱。
“我们的鹅司令,你在哪里?这不是你发誓一辈子都不离开的高原山庄吗?这不是你梦中都在追寻的世外桃源吗?你这个混蛋,怎么不守信用,连个招呼也不打,说走就走了?你的理想和信念都撂下了?”身后传来蔡晓玲女士那痛彻心肺的嘶哑呼唤声,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三年前的2009年3月28日,朗德鹅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叶辉先生在他引以为豪的珠江山庄接受了我们的集体采访。一整天的采访几乎都伴随着高原上康巴汉子的冲天豪情,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唱歌、大步跳舞。我们很快就混得像相见恨晚的兄弟一样,交谈起来心游万仞,口无遮拦,自由洒脱,无所顾忌。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奇人”叶辉,一个“怪人”叶辉,一个被林芝所有援藏人称为“好哥们”的叶辉。他的人生角色转换得太离奇,30多岁时就在强手如林的广州旅游界出人头地,逐步成长为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总经理,40多岁投资移民加拿大温哥华,异国他乡富贵安逸的日子“熬”了8个年头,年过50后又想着“换一个活法”,受到援藏事业的感召,竟然义无反顾地抛开了妻儿、功名和财富,自己一个人来到西藏寻梦,声称要做一件连自己都似懂非懂的“仿生养殖”事业。
叶辉曾在半醉半醒中向记者描绘道:“我叶辉的高原梦有三绝:一是当个独来独往的鹅司令,有援藏队的朋友帮忙,有援藏项目的资金支持,我要引进法国朗德鹅,带领藏族兄弟姐妹,创办珠江养殖科技园,用高原鹅肝酱去赚欧洲人的钱;二是引进澳大利亚无峰羊驼,那价值连城的羊驼毛就是国际市场上的软黄金;三是为朋友们打造一个占地300亩的休闲度假山庄,终日会友,高原论剑,做茶仙酒圣,过神仙日子。”为此,他在两年中完成投资三千万元,风风火火地迈向了他全新的人生驿站。
他的“怪”还在于离婚后刚刚从网友群中收获了一份爱情,“准新娘”据说是从四川追随而来的女侠客,一见钟情后,两人就四下发帖子,邀请新老朋友们到珠江山庄里来,热热闹闹地喝上一顿喜酒。受到类似这样“怪人”的感染,已是珠海特区报名记者的蔡晓玲,硬是辞去了内地的工作,同样来到“西藏江南”林芝扎根落户,同样学着叶辉大哥的样儿,成天开着呼呼喘气的大越野,伺候着一群谁见谁怕的高原藏獒,似乎也完成了从内地凡人到高原神仙的华丽转身。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曾经多少次在川藏线、昆仑山遇险而大难不死的叶大哥,终于没能逃出一劫。在2010年那个严寒的早春,在独自驾车长途跋涉的青藏大地深处,和他从内地聘请的技术专家一起,永远长眠在那片圣洁的高原上。
“风雨一杯酒,江山万里情”。望着叶辉先生生前在我采访本上写下的诗句,大家不禁泪如雨下。“让那雪域神山上的经幡为他送行吧,请那雅鲁藏布江的波涛为他歌唱吧,我们的高原鹅司令!你没有走,你在哪里?你在这里,你在我们心里!”我们肃立在铭刻着叶辉先生援藏创业的珠江山庄里,默默祭奠着那颗远去的灵魂。(本报记者 杨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