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笔啦

    话说前两年，俺一不小心跳到了一条高挺的树枝上，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俺当了领导。按理说就凭着俺的资历和能力这本来就是小菜一碟，况且这只能算是平移，不过是换了一棵树而已。只是俺当时呆着的那棵树和这棵树完全不是同类物种，树上的猴子也不同，果子就更不用说了。总之，换了树后，我就准备一心投入新事业，挂笔啦。

    话说俺跳到树枝上手搭凉棚放眼一望，既激动又胆怯，既幸福又悲伤。俺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里看外看上看下看，突然明白了：俺完完全全是来自外乡的一只好奇而空虚的呆猴！俺急需的是恶补关于此树林的知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你看到Vitamin E（维生素E），要知道那也叫tocopherol（生育酚）！不然俺吃错了果子不说，要是贻害众生可不是闹着玩的——要知道俺前半辈子是干计算机软件的。

    俺首先停掉了写了N年的报纸专栏。最为惋惜的莫过于儿子（儿子是俺的私人编辑、读者兼粉丝）。见老公雀跃，儿子嘴一撇：“他那是嫉妒！”老公的心思俺明了。老婆专心工作、专心家务、专心健康，两点一线、一线两点，单纯快乐、温柔多金……

    俺老公的逻辑是这样的：写作，就会思考，就会想象，就会做恶梦，就会一惊一乍愤世嫉俗，就会粘在计算机上发呆发傻发癔症……不写作，就会单纯，就会有peace of mind（心如止水），就会像个知足常乐的笑佛，就会执子之手走啊走啊，像童话里说的，谁谁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虽然俺挂笔了，但有次憋不住写了几首诗贴在了自家的冰箱上，仅此而已。老公看了赞扬有加，说老婆才是真正的诗人，写得绝世的好诗、蒸得盖世的好馒头！

    俺写了什么呢？

    比如，俺去上班，就有：

    我要去/把青苗养大/让它们结穗/我要把稻香带回家/我要去/把小树养高/让它们结果/我要把果实带回家/……/我快乐地劳作/出出进进/像一只勤劳的蚂蚁/我要把幸福/带回家

    俺说家人，就有：

    在路的尽头/是家/家人/他们在灯下等我/夕阳引路/每天，我就像一只萤火虫/顶着一团小小的光/向着家/奔跑

    就这样，挂笔的日子哗哗地流过。在家里，俺和儿子以及俺家的宠物鱼儿们共舞，俺和老公在自家的后院里耕耘。偶尔也会有些小闪电小流星划过俺的心田，让俺特想写点什么。比如一天儿子打电话给俺：“妈，小鱼的脸色不好。”那些小鱼是俺那对儿金鱼的娃娃们，刚刚从鱼籽里出来几天，小脸蛋儿还没有针鼻儿大呢。俺儿子又说：“妈，红鱼用很担心的眼神望着黑鱼。”插一句，俺们一直认为，红鱼是丈夫，黑鱼是妻子。儿子的潜台词是，大概黑鱼又临产了。俺被儿子的生动语言给逗乐了，在公司奔走相告，跟老美、老英、老日、老印、老墨、老菲们逐个报喜：俺当奶奶了！俺当奶奶了！他们惊讶地问：“A baby boy or a baby girl（男孩还是女孩）？”俺按捺不住喜悦：“太多了，数不过来啊，我猜一半一半吧！”看着他们迷茫的样子，俺觉得好玩极了！

    再说俺的后院。一天，俺和老公望着后院那片草坪同仇敌忾了好一阵子，认为草坪既费水又要修剪施肥，到头来不仅没有一枣半果，还时常黄一黄给脸子看。于是俺老公突发劳动人民的本色，手上磨了数泡，脚下踩烂了一双牛筋软底皮鞋，硬是把草坪翻了个底朝天。俺顺着老公的脚印播种，把那冒出了尖尖小芽的中国糯玉米一一种了进去，还有西红柿、青椒、南瓜……于是，俺常常在自家院子里遛弯儿，在花前停停，跟鸟儿说话，与农作物们谈谈收成，餐桌上也不时出现惊艳之物。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突然有一天，俺工作的那棵树上发生了骚动。“金猴奋起千钧棒”，但不是“玉宇澄清万里埃”，而是……而是“乌云压城城欲摧”！猴儿震落几多，剩下的惊慌失措，相互撕咬，礼仪全无。没等俺擦干眼泪，突然有一天，迈克尔·杰克逊走了，内忧外患涌到眼前，新伤旧痛涌上心头。

    “俺的宁静被打破了……”俺宣布！“俺又愤世嫉俗了……”俺咆哮！

    俺跑到后院，视察了亲爱的农作物，告诉老公：“咱家的玉米一棵结4穗，共50余棵。俺决定：1.俺以后每天只吃一穗玉米（半穗也中）；2.俺以后不再穿名牌，只穿沃尔玛的Made in China；3.卖了俺的豪华车；4.每周的外出就餐减免；5.夏威夷坎昆游就……”俺那心心相印的老公立马说：“好啊，好啊！反正你吃得少，俺养得起。大不了俺外出吃饭时给你带点leftover（残羹剩菜）……”俺的眼泪顿时哗哗地那个流淌啊。俺要辞职喽！无官一身轻！无欲乐逍遥！

    只是到了第二天早晨，一切烦恼似乎又被抛到了脑后。俺开着俺的豪华车，跟旁边的每一辆车微笑，对每一个红绿灯说谢谢，与每位俺见到的猴猴说早上好。打开计算机，快乐地读着邮件，昨天的争吵今天的辩论已经不重要了！俺高兴，因为俺想开啦！俺读着读着，就觉得俺还是这棵树上挺重要的一只猴猴呢。俺的上司严重地支持着俺，下属紧紧地站在俺的周围，俺主持了正义，避免了公司的损失，俺的跑友们还等着俺上路，俺的球友们还等俺挥拍……况且，俺在这里上班，中午老公还可以来跟俺在海边慢跑，身旁是蓝蜻蜓花蝴蝶土蚂蚱……

    离开写作的日子虽然一如既往地哗哗地过，可我还是忍不住坐在这里，手搭鼠标，并悄悄用文字，记录下这些日子。嘘——I am still on 挂笔呢！

    （作者为旅美文学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