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是衣裳马是鞍”,这说明了穿衣的重要。就一般人来说,穿衣服不难,反正有衣袖有裤管,伸进四肢就是了,这谁还不会呢?可是会穿衣裳,却不那么简单,穿出品位穿出风度,符合穿衣人的身份,更不那么容易。唐诗有云:“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是谁人都知道的名句。
前些天从北京去天津开个会,中巴车拉着十几个人,作家中有老汉有中年人,更有少男少女多位记者,穿着都还算讲究。连我这邋遢汉,都特意穿了件红色花格T恤。车快开动时上来个人,身着中式的白绸对襟褂,衣面上印着油黑汉字,如同抖动着的软宣纸,俨然书法作品,原来是评论家李炳银。他是文学评论家,穿上这么一件衣裳,浑身都透着文化味儿,我不禁连声叫好。
由李炳银的这件衣裳,我想到另外两位喜欢穿中式衣裳的作家:一位是小说家邓友梅老兄,人称“京味儿作家”,他的小说《那五》、《寻访画儿韩》、《烟壶》等,都是北京味儿十足的作品。他是我眼中最早经常穿中式衣裳的人,中装穿在他身上,显得非常得体且散发着一股幽雅。另一位是翻译家陈喜儒,不过他穿着中式衣裳,配以眼镜,再加上嘴里不停地吐云纳雾,倒常常让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旧文人。别看陈喜儒学的是日本语言,骨子里透着的依然是中国文人的古朴气质。
在中国作家协会里,喜欢穿西装的有这么几位:首推著名评论家冯牧先生。我第一次见冯牧是个初冬季节,他身穿黑呢子长大衣,头戴驼色贝雷帽,看上去非常精神和洋气。走进会场,他脱去大衣,一身笔挺的藏青色西装,配上紫色碎花的领带,加之他文质彬彬的谈吐,很有点外国小说中常见的绅士派头。此后的20多年里,直到冯牧逝世,我再未见过他穿别样衣裳,绅士派头一直保持到最后,可见他是多么喜欢西装。
其他偏爱西装的作家是陈丹晨、顾骧和鲍昌。其他偶尔西装着身的是唐达成和何镇邦。偏偏这几位先生都是以文学评论为主业,他们平日里穿着西装,显得异常干练,庄重有学识。这并非以貌取人,然而借助于衣貌,确实能表现出一个人的教养。记得有一次参加朋友聚会,席间,连两位将军作家的着装都很随便,唯有顾骧西装笔挺,像西方人赴宴或赏歌剧,表现出一种庄重气度。我就跟他说:“您总是绅士派头儿。”他笑笑不语。
我记得中国作协机关在北京沙滩地震棚办公的那几年,冯牧、鲍昌等喜欢穿西装的作家,每天出于斯进于斯,在穿着随便的众人之中,显得是那么打眼。灰不溜秋的火柴盒式简易楼,倘若没有他们服装的色彩,该是多么的晦暗啊,简直就不像文人的所在地了。后来,中国作协机关迁入正规办公楼,工作人员中年轻人多了,穿中装的文人和穿西装的绅士不再多见。如果说,服装有时代表教养、学识以及某些职业的特征,我是多么希望能在大楼里见到多一些像冯牧这样的人哪。
当然,我也想起自己的穿着:由于曾经进行多年的体力劳动,我习惯穿可随地躺坐的衣服,以致后来穿衣仍不很讲究。那会儿中国文联也在简易楼,楼里无卫生间,作家晓光冬天如厕有时忘记穿外衣,就来找我借棉袄。可能是我的棉袄太破旧了,回来他总要损我几句:“看你这棉袄,还不如收破烂穿的哪!”后来我才知道,敢情这位晓光老弟也是喜欢穿西装的人。
英国有句谚语说得好:“整洁的衣装胜过最好的介绍函。”重视着装和仪表,能显示出穿衣人的内涵,也竟然能给人留下长久的印象,看来真的是穿戴小事莫轻视啊。
(作者为著名散文家,《小说选刊》原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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