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8月20日至22日,本报连续刊发系列报道《东方人类是否从这里走来?——泥河湾遗址群考古探微之一》、《探索东方文明的根系——泥河湾遗址群考古探微之二》和《东方“奥杜维”如何走向世界?——泥河湾遗址群考古探微之三》,对河北阳原泥河湾遗址群考古发掘的历史、重要发现及其重大意义等进行了报道,引起了业界和广大读者的强烈关注,不少读者想了解更多考古挖掘背后的细节。本刊特邀报道作者之一、本报评论部记者刘文嘉撰写了采访手记,并刊出两位读者的来稿,敬请关注。
终究是挂一漏万。我们不可能了解所有泥河湾的故事,就像不能一口气读完200万年人类史。
有人已经读了一辈子。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卫奇研究员退休后干脆搬到了泥河湾,日日与这部史书相对。从世俗层面上讲,老人是离群索居;但换一个角度看,60公里长的古盆地内浓缩了人类的全部历史,还有比这更大的世界么?
村子向西是田野,田野当中是土路,土路尽头是干涸的河床,沿着河床再爬上缓坡——我们就这样从公元2012年走到了10万年前。在侯家窑遗址前,阳原县文物保护管理所所长成胜泉低头捡起了一块石头:“是块化石。”
他致力于泥河湾研究30年,见怪不惊。惊的是我们,“真的啊?”
“嗯,马的跖骨化石。”
记者纷纷弯腰低头。在此之前,我们都以为“在地表就可以捡到化石”只是一种知识性描述。
有人捡到了另一块儿,三厘米长,一厘米宽,色泽浅棕,有锯齿形的边缘。“这也是,动物化石,但具体是什么位置的看不出来。”成胜泉鉴定。
有人没有捡到化石,但找到了一块拳头大小、晶莹透明的石头。“这是石英石,古人类用这种石头打击石器。”
这里出土的代表性文物是旧石器中期的打制石器——石球,比这还有“代表性”的是它们出土时的位置排列——若干个等距摆放,若干个呈等腰三角形摆放。这架势看起来,就像留给现代人的谜面。
“这说明这些石球之间有绳索相连”,成胜泉解谜。与同时出土的马的化石相互参看,古人类飞索猎马的场景在眼前一晃。
几百米见方的领域内,曾出土过1079枚“石球”和多到“论斤称”的马牙化石。这些石器和化石,只是泥河湾出土的数十万件文物中的一小部分;侯家窑,只是泥河湾150多处遗址之一。
的确,泥河湾藏着人类的全部秘密。它的名头太大、遗存太珍贵、地位太重要,每一个细节都是沙中世界,花里天国,以致于让你不相信,那些遗址居然就大大咧咧地立在每一个村子旁边。
隔着一畦向日葵和一大片莜麦田,侯家窑遗址与侯家窑村彼此相望。那一边的村子里,老乡们聚在一个土台子下听戏剧“二人台”,孩子在台子下拍手,老人牵着驴子从台下走过。这一边的遗址上,我们站在挖掘探沟前仔细地寻找着“第四纪标准地层”,手里握着10万年前的动物化石和34亿年前的石英石。
泥河湾和阳原百姓之间,有一种日常的、细腻的、乡土化的感情。人人都能说泥河湾的故事,好多人都曾将拾到的石器和化石交给文保部门。青灰色的“泥河湾层”,被当地百姓称作“白干(音)泥”,过去是大家抹房顶的好材料。很多年以前,这些来自于第四纪标准地层的泥土,曾均匀地铺陈在老房子顶上,浴着炊烟,晒着太阳。
遗址保护肯定要严格防止人为破坏。只是人与历史遗存之间不疏离、无隔阂的感情其实也非常珍贵。这种细腻的感情是一个小小的入口,会把我们引领到那些更宏大的命题上——人如何看待历史、传承历史,获得一种具有历史感的生存方式。
面对泥河湾,我们太渺小,当代人最终必将回归这部历史,成为它当中的几行字,就像滴水入海、沙落恒河。同时,我们又太强大,今天的一切作为,都将决定泥河湾的未来,决定未来的泥河湾。
折身向东走,“二人台”的唱腔渐渐清晰。一面是先人,一面是来者,我们的一切开掘和保护,其实都是把自己写在了历史里。
(本报记者 刘文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