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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08月03日 星期五

    记忆和遐想

    赵丽宏 (上海) 《 光明日报 》( 2012年08月03日   16 版)

        1

     

        乘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的时候,风声在耳畔呼啸,路边的景物飞一般往身后退却。如让古人复生,让他坐在我这个座位上,他一定会以为这就是《西游记》中神仙们腾云驾雾的景象。从前花一整天走不到的地方,现在只要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现代化的科技缩短了时空的距离,遥不可及的目标,可以在瞬间抵达。

     

        飞驰在现代的大道上,我脑子里产生的联想偏偏是昔日的羊肠小道。记得儿时去乡下,夏日,走过穿越田野的小路,路被两边的芦苇和玉米掩盖,看不到尽头。脸颊和身体不时被翠绿的芦叶和玉米叶抚摸着,绿荫深处传来不知是什么鸟雀的鸣唱,那百啭多变的鸣唱使周围的天地变得无比幽深,这些鸟雀也在我的想象中翩然多彩。走在这样的小路上,植物泥土的清香和天籁的音乐,笼罩了我的整个身心。初春时多雨,小路便变得湿滑泥泞,走路时常常被路面黏掉了鞋子,还不时会滑倒在路上,摔得满身泥水。事后回想,这大概也是人和土地的一种亲热吧。秋后,小路渐渐赤裸在空旷的原野中,它不再神秘,一直通达天边,天边有村庄,有在寒风中依然保持着绿色的大树。那景象虽然有点单调,却能引发阔大宽广的想象,使我的心在困顿中滋生美好的憧憬。这小路,就像人的生活,不同的时节,不同的心情,便会生出不同的感受和不同的故事。

     

        如果要用自己的双脚去寻找一个遥远的目标,我宁愿走崎岖曲折的小路。路边的风景会使艰辛的跋涉充满了诗意和情趣。也许,寻找的过程比抵达目标更令人神往。

     

        2

     

        有些风景,可远观而不可近玩,譬如雪山。

     

        远眺雪山,让人心胸豁朗。在蓝天下,雪山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峻拔、圣洁、高傲、神秘。大地的精华,天空的灵性,仿佛都凝聚在它们晶莹的银光之中。它们是连接天地的桥梁。

     

        如果是晴天,在蔚蓝色天空的映衬下,银色的雪山格外迷人。即便是阴天,远眺雪山也不会使你失望,它们藏匿在云雾中,忽隐忽现,仿佛在讲述一个神话,虽然遥远,却令人神往。

     

        在云南,我登上过一座雪山。这座远眺如神话般奇丽的雪山,登临它的峰巅时,我却无法睁开眼睛,那铺天盖地的积雪中似乎有无数把锋利的芒刺和刀剑射出,刺得我眼睛发痛。在雪坡上,我始终无法睁大眼睛正视地上的雪,印象中,只留下一片耀眼的白色,还有那万针刺穿般的灼痛。

     

        3

     

        长江边上有一座很著名的楼阁,古时有文人为之作赋,千百年来脍炙人口,诗文中的楼阁也因此活在了人们的想象中。其实,那楼阁早就在战火中倒塌,江边连它的残柱颓垣也无迹可寻。

     

        现代人喜欢仿造古时的名建筑以弘扬历史和文化,当然更是为了招徕游客。于是,长江边上那座消失了的楼阁也重新耸立起来了,但那是现代人按照自己的想法重建的,是一座和古人诗文中的气味完全不同的新楼。雄伟的钢筋水泥大厦,被粉饰了古时的色彩和外套,怎么看也是一个伪古董。我曾经登上那座金碧辉煌的仿古楼阁,却没有引出丝毫怀古的幽情,想到的只是现代人对历史的曲解和阉割。值得玩味的是,这样一件假古董,居然得到那么多人的赞美。

     

        4

     

        那本老邮册的主人早已离开人世。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也不知道他的经历,只记得他的模样,戴一幅玳瑁边眼睛,常常是一副沉思的表情。他将邮册留给我时,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出国远去,一直到老死异域,再也没有回来。老邮册里有很多邮票,发黄的纸张、模糊的邮戳,叙说着它们的古老。邮票上有我永远也不可能认识的人物,异国的皇帝、将军、科学家、诗人……也有我无法抵达的许多纪念地,或是巍峨的巨厦,或是古老的废墟和金字塔……它们来自世界各地,邮戳上的时间跨越了一个世纪。每一枚邮票都曾经历过千万里的旅行,连接着人间一份悲欢的情怀,关系着一份亲情或者友谊,传递着一个喜讯或者噩耗,或者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声问候。

     

        而我,面对这些邮票,总是会想象它们原来的主人,想象他拆读一封封远方来信时的表情,想象他如何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从信封上剥下。那是一张年轻的脸,脸上有过渴望和惊喜;那是一双年轻的手,它们曾经果敢而敏捷……我不知道他出国后的经历,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在我的记忆里,他年轻的脸和那些古老的邮票叠合在一起。而他的记忆中如果有我,大概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好奇的孩子吧。

     

        5

     

        一个古盘子,粉白色的盘面上,画着一枝腊梅。腊梅的枝干是弯曲的,三四朵绽开的红梅,五六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画得精细玲珑,令人赞叹。盘子背后有青花落款:“大清乾隆年制”。这样的盘子,以前有一套8个,每个盘子上的梅花都画得姿态各异。如果它们能完整地保存至今,大概也是价值昂贵的宝贝了。

     

        只剩下这一个,而且也不能算完好无损。古盘子上有一道淡淡的裂痕。这一道裂痕,在收藏家的眼里,便是身价大跌的致命伤。我不是收藏家,不会将它和钱的数额联系在一起,那道裂痕在我的眼里并未破坏盘子的形象。更令我注意的是盘子表面的釉色,那是一种被称为“桔皮釉”的瓷釉,釉面凹凸不平,犹如桔皮,虽不光滑,却给人浑厚拙朴的感觉,一看就是有年头的古物。盘子底部最显眼的地方,釉彩有被磨损的痕迹,薄薄的一片,露出了瓷盘洁白的本色。要把这一片釉彩磨去,决非一两日之功,必定有人天天以筷箸匙勺触摸,长年累月,才会留下如此痕迹。我常常在想,是谁一直在用这盘子用餐?是我的列祖列宗中的哪几位?他们曾经怎样议论过这盘子和盘中之餐?而我的联想总是无法转化成具体的人和景象,岁月的云雾笼罩着它,朦胧而含混,云雾散开后,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帘中的,依然是那一株花开满枝的腊梅。于是想,大概是自己太俗,应该想一想那个在盘子上画梅的画工,他虽然没有留名,却留下了这株腊梅,可以让人想起大自然的春色。

     

        (作者为著名散文家、《上海文学》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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