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每逢同学生日,我最爱送书。其他礼品价值不菲,我这个从农村出来的纯消费者无力采买,而投其所好地选一本书送人,颇为合宜。在书上,我总是题写“宝剑赠英雄”、“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之类的话,附庸风雅。那时我暗恋着一位文友,每次送给她书后,未免想入非非:将来我们大约要牵手一生的,双方的存书必然合二为一,虽说那本书自己还没有看过,也不必再买了,省得重复性建设。
到书店工作后,这个习惯依然未变,每每读到打动自己的作品,总想与人分享,必购而赠之。起初,在我困惑于不知该读什么书时,张俊鹏经理推荐了《梵高传》、《约翰·克里斯朵夫》等书,并说,这种书就要在年轻时读,绝对励志。阅毕《梵高传》,只觉相见恨晚,想想前一年的艰苦时光里,自己一度迷茫不已,就是因为缺少上进精神的烛照。兴奋之余,我买了这本书,连同《妞妞》,给大学同学杨威虎寄去。不久,已结婚生女的他从甘肃老家来信,表示感谢之后,道出观感:“一本书让我感受到父亲的权利和义务(《妞妞》),另一本书,让我在命运不幸、生活困苦时,有了继续活下去的乐趣和勇气(《梵高传》)。”
有此知音之言,我自然乐此不疲。后来,杨威虎经由自学,获得本科学历,并考取当地公务员,成为一名民警。他用自己的努力,书写了一个奋进的故事,不断激荡我几欲麻木的心灵,而给他寄赠书刊,犹如一次次的自我救赎。
每次回老家,给家人捎带的东西里,书刊总是少不了的。我对童年时读物的匮乏印象深刻,对如今故乡的阅读生态忧心忡忡。供销社的代销店,曾经是最基层的售书场所,不过后来它调整经营品种,书也在其中绝迹,村里人要买书,得到乡里甚至是县上,对故乡的孩子而言,通向外面世界的一扇门,已经悄然关闭。到乡里转转,除了新华书店,其他书店里多为印制粗糙的盗版书。翻看晚辈的书包,发现课外书乃至《现代汉语词典》都是盗版的,问及缘由,唯“便宜”二字。以前总说某个城市是文化沙漠,其实长时间只剩下老弱的乡村才是文化沙漠。而今置身书业的我,面对信息海洋,竟有了无所适从的甜蜜烦恼。不免感叹,如果在故乡在童年,自己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书,那该多好!眼见侄儿外甥五六个一天天成长起来,我岂能无所作为?然而,送给他们的书不可能一式数份,但见各人挑选后占为己有,恐怕交换阅读会成为空谈。
基于此,几年前,我向家人提议:扩充家里的藏书规模,设立一个家庭图书馆,向本村乃至周边乡村开放。不料,他们从各个角度,一一否决了我的想法。有人说:“办图书馆都是政府的事儿,咱管那闲事干吗?你办了家庭图书馆,显得政府无为,出力未必讨好!”有人说:“现在书这么贵,配备个像样的家庭图书馆,怎么也得几万块钱,钱由谁出?你的房子还没买呢!”有人说:“建个家庭图书馆,谁来管理?收费不收?要大家出钱借书看,难!”
我并不气馁,为了让晚辈减少遗憾,便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买些书送给他们看,比如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教育部《全日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指定书目”丛书。他们是否理解我的苦心,我并不在意,只希望他们能从这些印着字的纸上受益。书的扉页,我总会写上励志言语,想着如果有一句被一个人记取,自己就欣慰不已了。(选自《我曾经侍弄过一家书店》,马国兴著,江西高校出版社2012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