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某些欧洲国家的人,比如德国人来说,在本职工作之外,偷偷地再做一份不向政府报税的工作、并且持之以恒日积月累以至形成习惯,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而如果周围的人都这样,大家见怪不怪,也绝不会有人向税务执法部门检举你——对严守纪律、集体主义、遵纪守法的德国人而言,这一幕更是天方夜谭。
当然,什么事情都有例外。德国不可能一个逃税、偷税的人都没有。只是,德国远没有这种文化。在他们看来,希腊就有这种文化。甚至,一些希腊人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希腊政府的税收,一直在希腊的GDP中占的比例较小,这早已经不是新闻。2009年,当绝大多数北欧国家的税收都在GDP的40%以上时,希腊的比例是29%。希腊人理论上的税负比例相对于一些北欧国家,也许总体上稍低,但政府税收收入较少的主要原因,还是希腊社会中普遍存在的逃税现象。很多希腊人的生活享受和他们报税的数目严重不符,政府听之任之,老百姓当然也乐在其中。主权债务危机爆发后,有学者估计,多年以来,希腊人不报收入、不交税的经济活动,即所谓的“影子经济”,一直占到GDP的25%以上。
据估算,希腊政府税收欠收总额高达450亿欧元。把这笔钱堂而皇之地收回来,是希腊财政复苏计划的基本内容之一。但负责追税工作的希腊金融犯罪调查局官员称,在目前经济环境下,现在越来越难找到欠税民众,就算找到了,他们也没钱缴税。他们甚至说,希腊银行也成为政府追缴欠税的障碍。这些银行已经成为欠税者的保护伞,或者对政府的追缴要求拖延时间、敷衍塞责,或者故意交出成堆无关文件使调查无端地复杂化,等账查完了,存款也早已转移。
这些问题,欧盟和其他成员国也不是都被蒙在鼓里。2012年年初,德国宣称将派遣160名督察员前往希腊,帮助其根除税收腐败问题,并确保所有税款能够进入国库。但希腊方面表示,坚决抵制德国的“羞辱性”要求。
当然,也有希腊人从文化的角度阐述他们与德国人、与其他部分欧洲人的区别。雅典商会的发言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眼下这场危机不是一场希腊危机,从来都不是!这实际上是一场泛欧危机。如果德国有欧洲视野,就应该到此为止,不要再摆出“德式欧洲”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态度。
这里,不妨回顾一下历史。在二战中,与法国等国面对纳粹德国的进攻“不战而降”不同,希腊人对纳粹的同盟军意大利人进行了顽强的抵抗。1940年6月德军在西欧得手后,墨索里尼决定抢在德国之前占领希腊。但希腊军队成功地利用了伊庇鲁斯山区同意军周旋,随后又发起反攻,迫使意军撤退。到12月中旬,希腊军队竟然占领了几乎1/4的阿尔巴尼亚,并困住了53万意军。1941年3月,墨索里尼发起反攻又告失败。这之后,德国人来了。4月,德军入侵希腊和南斯拉夫,迅速将两国置于德、意占领之下,开始了对希腊长达4年的占领。德、意和保加利亚瓜分了希腊领土,与侵略者合作的“政府”导致了1941年至1942年冬季希腊出现大饥荒,据估计有30万希腊人被饿死。同时,德国对希腊抵抗运动的报复,也导致约10万希腊人被害。
希腊人根深蒂固的对“政府”的不信任和蔑视、对“家庭”、“朋友”、“社团”的依赖这时候达到了顶点。一个德国企业家托马斯曾经对我说:“对希腊人而言,家庭、朋友是最重要的。其他的,特别是有关国家、集体的利益,都无所谓!”上述历史背景就是理解托马斯的愤懑的钥匙。
73岁的希腊著名哲学家斯特里欧斯·拉佛斯在一次记者访谈中,也从另一个角度谈到希腊危机中的文化因素。他说,就像2000年前一样,今天的危机,也要放在文化背景、哲学背景下来看。对希腊人而言,自身的感受,远远比统计数字重要。希腊人完全不同于西欧人,他们没有经历过文艺复兴,也没经历过所谓的“个性解放”。希腊社会的核心价值是家庭,是多元表现出的个人价值。当初欧盟让希腊加入欧元区的时候,说欧元会给我们带来价值观的变化。而事实上呢?德国人能把过去、现在、未来分得清清楚楚,我们做不到。我们只活在当下!希腊人既不相信政府、也不相信邻居,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家人。这是他们的社会生活和传统教给他们的。
他还说,欧盟把地理距离遥远、宗教传统各异、文化传承不同的27国聚集到了一起,但能聚集到一起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能共生共处。希腊入盟30年,但欧盟的现代价值观并没在希腊深入人心。现在只是希腊和欧盟“兼容”而已。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失无所失!”
看来,要想解决欧债危机,布鲁塞尔的官僚们,应该咨询一下哲学家和社会学家的意见了!
(何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