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一记

    庐山写作营日程很满，白鹿洞书院之行安排在后段时间，我向主办方朋友打听，得知白鹿洞位于庐山五老峰下，离牯岭中心地带却有相当距离，不像大家耳熟能详的庐山胜景散布于周遭，来去比较方便。到白鹿洞要出镇下山，因此安排靠后时间。营中有若干朋友非常遗憾，他们事务繁忙，需要提前离营，比较而言我颇自得，因为入营之前，已经向所供职单位请了假，可以有始有终，按写作营日程从容而行，游毕庐山胜景，再下山访洞，不需要如这些营友抱憾而归。

    白鹿洞因此在我的期待中耽搁了若干时日，世上总是有些东西值得如此期待，并让人在期待中想象与接近。我向主办方朋友打听白鹿洞的来历传说，以洞称之，书院是否藏在一个硕大山洞之中？以鹿为名，当年那里是否果真有鹿，而且色白？主办方朋友告诉我，白鹿洞确实有白鹿，古时候那只白鹿出现于唐代，时有学者李渤在此隐居读书，养一白鹿自娱，出入相随，人称“白鹿先生”，此洞因之得名。白鹿先生的千年古鹿如今还在，那是一只白鹿雕塑，立于书院之一隅。白鹿洞目前依然还有活蹦乱跳的白鹿身影，那是前些年从印度引进的，饲养在院后山上，以形象再现当年的情景。如此听去，白鹿和白鹿洞的得名，是朱熹在此全面兴复白鹿洞书院，使之成为“天下书院之首”之前三四百年的事情，它们与朱子及其学说的关联似属偶然，但是在我的感觉里，似乎却隐含着许多玄妙。

    我不知道当年朱子设书院于白鹿洞时，庐山上下是否还有白鹿在奔跑，但在我的感觉里，名山大川、自然生命似乎与朱子学说之间也有着某种契合。

    写作营日程将满之前，我所在单位突然来了电话，由于某一临时紧急事项，让我务必提前返回。匆匆忙忙改签机票时，心里很是惆怅，免不了自嘲，甫上庐山即宣称对白鹿洞书院满怀期待，独自遥想于庐山上若干次，到头来还是失之交臂，白念叨一番。难得主办方朋友有心，听我如此向往，决定尽力成全。他们为我派了辆车，提前送我下山，在前往机场之前，先送我到白鹿洞一访。如此相助，让我喜出望外。

    到达白鹿洞已经是下午四时左右，由于还得赶路登机，我的时间不多。下车之后一口气也不多喘，快步入院，或称入洞参观。循大门而进，路两侧植物成排，有挺拔高大的乔木，也有极具亚热带风情的棕榈类植物，让人立刻心有所感。那时候天下小雨，时已偏晚，书院里外相当安静，拜访者不多，我进丹桂亭，到朱子祠，前后左右还有三五游客可见，有声音彼此探讨，互相交流，走到后来却发觉声音远去，只有我形单影只，独自穿行于高堂深院东看西逛。没有游伴可以共同探究，略觉冷清，却也不受干扰，十分自由。书院里一些厢房光线嫌暗，看不清展板上的文字、图片，我自己到门边寻得开关，打开照明再一一细看，倒也颇有自助游之乐。白鹿洞书院占地广阔，称三千余亩，依山傍水，林木葱郁，书院建筑颇具特点，其人文内涵更是丰富，独自参观拜谒，很适宜细细寻访感悟，琢磨广博精深的朱子学说，了解从此院走出灿若群星的朱子门徒，可惜时间不允许，只能匆匆游览。我在书院各院落间穿行，马不停蹄，抓住光线还够之机紧张拍照，留下一点记忆。匆匆转了一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就要出门，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地方没找到，急忙回头再寻，去看白鹿。没时间寻访饲养于此间的域外新鹿，只看了院后古鹿的雕塑，到这里才明白白鹿洞果然有洞，因为白鹿雕塑就立于一个圆拱形洞之中。唐代白鹿先生的这只鹿与宋代朱子似乎关联不大，但是总觉得不可不见，不仅仅因为它为书院提供了名称，或许它还以某种意韵隐身于朱子的学说里？

    离开时屡屡回望庐山，随着车轮的飞驰，书院迅速远去，记忆却渐渐浮起。记住了书院周围茂密的山林，书院里的安静肃穆，授课场所整齐的古式桌椅，墙上挂着的列有“接物之要”、“处事之要”、“修身之要”、“为学之序”和“五教之目”五大内容的“朱子白鹿洞教条”，还有那只白鹿。它们汇聚在庐山五老峰下，在四山环合、清幽深遂的自然之中。

    那时忽然有个感觉，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有多种解读，如果把其中的“天理”理解为天地山川、万物生命，也就是自然，是不是亦可联系到如今人们时时常议的“人与自然”命题？抑制人类的欲望以维护自然，让自然不为人欲所毁坏，是不是能与树木茂密的庐山秀色之下，白鹿洞书院的古老余韵相系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