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后三点,我们临时起意要去探访大月山水库。
下昼的东谷,盹在自己的臂弯里,转黄的马褂木叶子晃动如同微微的鼾声。
笔直高大的乔木阵已经开始拦阻日光。
一切,都是日头的缘故。
十月的晴天清早,水汽雾岚让那寒冻特别鲜脆,饱饱地呼吸着,肺叶充满了洁净感。日照先到东边,即使到了含鄱口,爬上陡直的犁头尖,远景雾白迷蒙,傻瓜相机对此没辙。
日色烧炙着乔木,日影淡薄,树下站一站,不免想起传说中那旁观两翁弈棋入迷,醒来斧头烂了的樵夫。
东谷别墅群里,中一路到中九路,俱是一条条坦腹曝日的上坡石阶野草小路,仿佛荒径,放任日头晒着,晒着,蒸着温润的湿气,湮灭了人迹。草叶化进土里成了养分,是自然最强悍的姿态。
我们决定了,如探险队那般拾级而上。
坡路接了盘山车道,轻易地发现了废弃的营舍如同废墟,所有的门形同虚设,铁栏杆风化锈蚀,墙上有剥落褪色的标语,没被带走的衣衫还晾在单杠上孤独地腐烂着,曾经驻扎的军队哪里去了?发现了浓荫里无人的宅第,柱石都是湿滑的青苔,山坡上的小径果然被杂草藤蔓吞没,曾经宅第的主人又哪里去了?
依据地图,车道尽头是大月山水库,必然不是观光景点。乌云密布变天了。我们又发现了一条登山步道,才走几步雨便下了,嘁嘁喳喳打着软的草叶、硬的岩石,嗤嗤冒出腥味,步道很快走完,又接上鱼鳞灰的水泥车道,水库反正就在路尽头,两旁夹峙绿树,我们如同蚂蚁爬在山的背脊上,视线里七成是那沉甸甸的苍茫天空。山路若天梯倒悬,愈走愈心虚,似乎下一个弯路,我们即将掉入太虚幻境。
只有在这里,看不见庐山,不知庐山为何物,游人如我们成了数学的“点”,不占空间,庐山与我们,两两相忘。千古名山,盛名之累,使它盘桓在过度开发、拥挤与“进步”的两难,一处处的景点成了一长串行礼如仪的标准流程,庐山真面目无所躲藏,再也没有秘境,没有迷离恍惚。
折返下山,骤来的阵雨适时停了,云雾吹散,露出一粒咸蛋黄的落日,圆周起毛。毕竟是十月,白日的光亮一厘一厘地昏聩,寒气凛凛地锐利了起来,突然飘来一阵爆葱蒜的香味,令人精神一振。是在这样的时刻隐藏了庐山的奥妙。
我们挑了中九路下坡,雨后空气格外清新,所有的树木比我们的脊椎还挺直,准备迎接冬天。我想,庐山可以引用叶芝的诗:“树叶虽含很多,根柢惟一。青春岁月虚妄的日子里,阳光中我将叶子和花招摇;如今,且让我枯萎成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