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方人,十多岁前就从没有见过竹子。
和竹子相识是从笛子开始的,小时候我吹破过几杆笛子,终于也没有什么成绩给吹出来,但知道了竹子是一样好东西。后来在宣传队还打过快板,两片竹片互相撞击会发出那么响亮的响声真是让人吃惊。再后来是听人拉京胡,那么流丽的旋律从京胡里流动出来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我认为竹子是好东西。再后来就是画竹子,别人画竹子是先画竹杆,后画叶子,我却是偏要先画叶子,然后再相机行事地补上竹杆。
真正见到竹子是在成都的杜甫草堂,我们一行人是白天到的草堂,行李甫解就先去吃饭,饭一吃过人也差不多醉了,天也就黑了。那天恰好是中秋,到了晚上月亮躲在云里死也不肯出来。我们一行人里偏有风雅之士,便想起这是杜甫草堂来了,便要去看草堂。那天我们恰恰都住在草堂里,往西去,好像是连门票都不要,一伙子人就都拥进了园子,竟找到了那草堂,并在草堂里点起了两支红蜡烛,一伙子人把那通草堂里的碑看了又看,知道了写碑的人是清代的果亲王。忽然,有什么“嘎嘎……”连着响了几声,那真是怕人,我们这些人便都忙从园子里拥了出来回了招待所。但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在叫?到了第二天,真让人想笑,才知道昨夜是园子里的大竹在叫。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竹子,杜甫草堂里的竹子可真是大,那么粗,那么高,风一吹,绿云涌动,竹竹相摩,嘎嘎作响。我拣了一片碧绿的竹叶子,北方人的我真是吓了一跳,想不到竹叶会那么大,放在手上,比巴掌还大出许多。
竹子是中国最完美的植物,一是直,二是有节,三是中空。没见过哪竿竹子会像杨柳那样长出七七八八的枝干,这不用多说。竹的好处是可以把竹子削成竹筒,或者截一截儿竹筒,在竹筒上打一个洞,可以做一个吊挂在墙上的“花瓶”,但在民间更多的是被用来放筷子而不是插花。这就因为竹子有节,没有节就不怎么好办。中国的文人向来喜欢在植物的身上寻找精神,孔子在松树上找出了“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宋人在梅花的身上寻找出了“梅花香自苦寒来”。竹子来得复杂了一些,一是让人想到气节,因为它的有节,二是让人想到虚心,因为它的中空。所以把它给安排到了四君子的行列里去。但老百姓才不管什么君子不君子,那是文人们的事,老百姓眼里的竹子只是好用,一是做人人吃饭必用的筷子,二是做老人们的拐杖,三是做床,四是做挑物的担,五是做水桶。不能再一二三四地数了,竹的用处几乎是无穷的,从穿到吃,比如竹鞋,比如竹衫,比如雨帽,竹笋之好吃就更不用说。竹子可以说是最完美的植物,松树可以盖房子做家具,但就是不能用来大吃特吃,虽然松子是可以吃的,北京的松仁小肚就很好吃,但松树却不能被人们戴在头上穿在脚上。梅花除了看也几乎没有别的用,兰就更不用说。松竹梅兰,竹应该排在老大。之所以说竹是最完美的植物,因为人们的吃喝拉撒睡所要用到的东西乃至胡琴和笛它都能包圆儿,只此一点,把它排到第一,我想没人会有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