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读过高尔基的自传体小说《童年》。这部早就经典化了的作品,不仅把一个伟大作家悲伤压抑的童年经历,留在了我记忆的深处,而且使我意识到一个文学创作的道理:即使面对人生的花样年华和如梦岁月,作家笔下仍然需要源于生活本真的伤痛性与沉重感。这是文学本质的规约,更是青春阅读和成长的需要。因为对于年轻一代的精神发育而言,伤痛可以使内心敏感而丰富,而沉重则有助于灵魂的成熟与强健。
当我读到青年女作家陆梅的散文集《辛夷花在摇晃》(浙江少儿出版社出版)时,分明感受到当年我收获的文学启迪在全新语境之下的发展、变化和延续——这部以青少年读者为主要对象的散文作品,虽然在内容上呼应着“感恩”这样一个流行当下的基本主题,但作家在进入这一主题时,选择了既属于自己,同时又接通了经典的个性化路径。这就是:用苦难、沉重与伤痛来开拓和深化感恩的内涵;或者说,让青少年读者通过对苦难、沉重与伤痛的回味与咀嚼,真正懂得何为感恩和怎样感恩。
你看,在陆梅营造的散文世界里,本应在歌声和笑声中度过的青春韶华,却常常无法摆脱各种各样的缺憾、伤痛乃至苦难:瘦瘦高高的大男孩启智,待人诚实,交友投入,然而却患有先天性弱智,因此只能用一双孤独的眼睛打量世界;捷克女孩丹尼莎健康而美丽,谁料到功利而虚荣的母亲,偏偏弃她而去,于是,她不得不品尝单亲的滋味;至于女孩安妮以及许许多多的犹太男孩和女孩,则统统因为一场战争而中断了快乐安逸的生活,被法西斯关入集中营,直至心花凋零,生命窒息……作家的书写,或源于人生见闻,或来自阅读感发,但它所揭示的却是共同的事实:青少年的生命是单纯的、亮丽的,但同时又是被动的、脆弱的;他们最有权利憧憬和享受美好的未来,但残酷的命运和动荡的时局,也最容易将他们推向痛苦的逆境乃至灾难的深渊。惟其如此,体味艰辛,懂得曲折,正视苦难,永远是青少年一代必修的功课,是他们一定要打好的精神基础。
那么,青少年一代应当怎样面对苦难和沉重?陆梅借经典作家的诗句申明了自己的主张:“‘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泰戈尔的吟唱终究让我深信文学所能给予人的灵魂的洗礼和重生的力量。是的,一切取决于我们对困难、苦难乃至灾难的消化能力。”正是凭借这种精神的牵引和灌注,作家笔下出现了若干或自尊自爱、自强不息,或心怀感恩、乐于奉献的青少年形象与故事。比如,《特莱津》和《幸存者》写的是被囚禁在纳粹集中营里的犹太儿童,他们饥寒交迫,且随时都有被杀害的危险,但却仍然坚强地活着,不但写诗作画,而且利用废纸板办起了手工杂志,以此表达对罪恶的抗争和对自由的渴望。这样的形象和故事,可以为今天的青少年提供有效的精神钙质与成长重量。
当然,陆梅深知,要想让青少年一代真正实现有深度、有重量、有承担的健康成长与发展,仅仅靠他们自身的精神提升是不够的,除此之外,更需要一种同向度的社会合力——一种观念的支持,一种行为的表率,一种价值的弘扬。从这样的认知出发,作家以热情洋溢的笔墨,推出了一系列让自己为之感动的人物。而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最为引人瞩目,这并非单单因为他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更重要的是鉴于他有一份特殊的、“不可思议”的伟大父爱:在长达四十多年的时间里,对于弱智的长子,他不仅给予生活的细心照料和智力的精心开发,而且不断将其写入作品,尝试着用从容不迫的温和,来表达阴暗的生活,来探讨人类如何对待困难和不幸。难怪陆梅要说,大江的父爱,折映出“人生中明亮的忧伤,苍凉的善意,克制的温暖,乃至文学中积极的美德”。
总之,一部《辛夷花在摇晃》以深切的悲悯情怀,写出了人生的严峻,也展示了人类的大爱。
(作者为大连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