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一种心灵状态

    作家张炜去年凭借450万字的长篇小说《你在高原》荣获茅盾文学奖，今年年初推出了儿童小说《半岛哈里哈气》系列（《美少年》、《海边歌手》、《长跑神童》、《养兔记》、《抽烟与捉鱼》）。两部作品，一个写给成年人一个献给孩子们，一个厚重一个轻盈，一个充满沧桑气息一个歌咏童真和诗意。两部接受对象不同、风格迥异的作品却是同一作者同时创作、相伴而生的，就仿佛陆地和海洋，彼此不是排斥，却是相互环绕和依偎。这让我想起列夫·托尔斯泰和周作人。列夫·托尔斯泰写过大部头的《战争与和平》，也曾为孩子们亲自编写过“启蒙读本”，并自称这个读本是自己“里程碑式”的作品。周作人写了那么多冲淡平和，更适宜有一番阅历的成年人读的散文，他也曾饶有兴致地收集儿歌和童谣。你可以说这是文学大家们对儿童博大悲悯的情怀使然，是担当，但未尝不是根植于他们内心的一种深切的自我需要。

    张炜在接受采访时说：“《你在高原》的写作很漫长，有时写到午夜，我就难免有种很沉重的感觉。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开始回忆少年时候的一些故事。那些优美的自然环境，那些和我一同成长的小动物，那些我经历的趣事，对一个眼看就要过了中年的一个人来说，是莫大的安慰。”正如法国哲学家巴什拉说过的：“在岁月老去时，童年的回忆使我们具有细腻的感情。”“童年深藏在我们心中，仍在我们心中，永远在我们心中，它是一种心灵状态。”也正是这个原因，张炜对于童年温情脉脉的回望，对于一个海滨少年坎坷成长历程的诗性书写，对往昔岁月所释放的善意与包容，就不是刻意的姿态，而是一颗未泯童心的自然流露。

    这套书有个别致的名字。尽管作者虚化了时代背景，但依旧能够从字里行间读出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故事。受了政治迫害的父亲带着一家人被“下放”到一个“半岛”上。这里既有大海的神奇又有“流放地”的压抑。“哈里哈气”是父亲对半岛上那些动物和小孩子们的“昵称”，是它们和他们跑动和打闹时发出的喘息声、喷气声。在艰辛和屈辱的生活之中依旧对于弱小保有一份怜爱之情，这种人格和襟怀浓浓地渗透在这部系列小说的字里行间，也确定了这个系列一以贯之的温情基调。

    《半岛哈里哈气》系列以少年老果孩的成长故事为主线，写了孩子眼中大人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同龄人之间的友爱与嫌隙、动物世界的奇妙与神秘……老果孩的童年生活和当下的孩子已经是云泥之别，今天的孩子或许不会再经历书中的具体生活场景，不会像老果孩因为受父母政治上的牵连而无法升学，甚至无法参加自己心仪的艺术社团，但你还是不能避免和同行之间的竞争以及由竞争引来的嫉妒和失落，你还是会体验亲情和友谊的美好，感受背叛和误会的苦恼。比如当一个比你更美、更受宠的孩子闯入了你的生活（《美少年》）、当你唯一的机会断送在最亲密的朋友手中（《长跑神童》）……时代是不同的，但成长过程中的挫折和困惑却是任何人都回避不了的。作者对于孩子们内心世界细腻真切的探察，拂开了岁月重重灰尘，抚平了代沟的阻隔，在过去和现在、大人和孩子之间搭建了一个公共的精神交流平台。

    这也是一部充满了风景描写的小说。“风景”的有无不是一种叙事策略，它直接意味着生存环境的变迁。生活在水泥丛林中的都市孩子们，已经很难嗅到纯正的来自原生态的旷野气息。他们在网络和电视中认识了海、动物和植物，他们吃到了猪肉但却不容易见到猪跑，他们离真实的大自然很远。在谈到创作初衷时，张炜是这么说的：“孩子们如今大多把自己的情感根植于虚拟的网络世界，这是非常脆弱的。我想通过这部作品，把心中那一片山川大地送给他们。让他们和我一起经历一下当年澄澈的大海和河流，一个海畔少年的成长故事。”在《半岛哈里哈气》中，人和动物是邻居，而动物们又是那么地富有个性，就连不起眼的野兔都那么富有传奇色彩——它们宁愿死掉，也不愿意被人养，它们向往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地生活（《养兔记》）。感谢作者为这些可爱可敬的动物们“立此存照”，为没有被污染过的大自然留下了一份文字的档案，相信这样的文字一定会在孩子们的内心留下印记，让他们在长大的那一天会为重建生态伦理留下自己的思考。

    《半岛哈里哈气》系列的面世让我惊喜于一位文学大家对于童书写作的眷顾。然而，这并非是创作者一种居高临下的单向的情感和才华的输出。评论家朱自强曾经说过：“童年是一种思想的方法和资源。”对于童年价值的珍视将带领你我找到抵达世界深处的另一条路径，这是一种双向的滋养。

    （作者单位：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