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纪巨轮泰坦尼克号沉没100年后,57岁的美国导演詹姆斯·卡梅隆以“世界最深海域潜水第一人”的孩童式冒险为它纪念,也为3D版《泰坦尼克号》重出江湖做了强力预热。大概每10年,好莱坞就会诞生一部现象级影片,上世纪末是《泰坦尼克号》,本世纪初是《黑暗骑士》和《阿凡达》。巧的是,其中两部都来自卡梅隆,《阿凡达》的3D革命震撼并扫荡了全球。在一个电视、互联网及多媒体娱乐高度竞争的时代,怎样才能把观众拉进影院?3D技术以冲击逼真的嵌入式体验,作出了回答。
然而14年后重新推出《泰坦尼克号》,就是为了让当年曾经唏嘘的观众再在浮雕式3D里感受一下立体冰山与立体惶恐吗?还是“江郎才尽”的卡梅隆新瓶装旧酒?同样在2012年,乔治·卢卡斯的代表作《星球大战》也以3D形式再度上映。但是,当你带上3D眼镜,试图在IMAX巨幕上寻找革命性的痕迹时,却发现,无论新瓶多奇异,里面的酒才真正重要。不妨说,这是送给一代人之后的新礼物。老观众即使哭湿一包纸巾也无需难为情,它值得你一再动容。
在巨轮沉没之际,一对老夫妇握手相拥祥和地躺在床上;一位妈妈温柔从容地给两个孩子讲着睡前童话;一支乐队绅士般地拉着小提琴为逃生的人群伴奏;一个年轻小伙子在冰冷刺骨的大西洋海水里守在爱人的一叶救命浮板旁直至冻死。不要质疑电影是一场人工幻觉,我们谁都可能在偶然中与之劈面相逢。极端情景考验人,果真遇见那一刻,我们会怎样呢?会像露丝那位上流社会的未婚夫一样用金钱买通船长试图搭上救生艇?还是会像船长一样撕了他的钞票,用一把手枪朝天鸣放来维持让妇女和儿童先走的“天职”?当他在混乱危局中不得已杀了一个男人时,他又把扳机叩向了自己……事实上,并不存在一个“妇孺优先”的“海上规则”,这是船长和船员这些男人们的个人选择。
3D版《泰坦尼克号》在内涵层面上远远超越技术里程碑的《阿凡达》,它包容极广,既有阶级、地位带来的伦理思考,也有阶级、地位带来的爱情思考。新一轮观影,很有可能会冲击一下年轻的观众:杰克是个一无所有的波西米亚人,但追求生活的本真与炽热;露丝的未婚夫是个百万家产的布尔乔亚,但虚伪乏味自大。假如没有海难,露丝和杰克上了岸呢?当然,这是电影不负责的事。在意大利经典影片《踩过界》里,就有一对原本界线分明的无产船员和上流贵妇,在一次意外中流落荒岛,原始的男性雄风和女性臣服使他们成为甜蜜的鸳鸯,但是回到陆地,当他倾囊买了钻戒准备向她求婚时,却只能含泪看着她和丈夫坐上飞机离去……年轻的露丝与杰克,如果生活在今天这个充斥着“月薪多少以下的男人不配结婚”、“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实用主义时代,他们会作何选择呢?
所以,我认为,这是时隔一代人之后,3D版《泰坦尼克号》的意义所在。3D不过是一种更为时髦和先锋的技术,吸引年轻观众走进影院,分享的却是人类亘古的真善美。就像意大利的年轻一代导演保罗·索伦蒂诺,用一部摇滚风格的《大牌明星》重振了曾经很受欢迎,但已多年不再有的意大利政治惊险片。他认为在今天拍政治电影必须找到一种不同于前辈的“新方法”,在一种高度竞争的媒体和娱乐环境中,主流的年轻观众是被引诱着去看电影,因此必须做出更现代但不失传统的政治电影,把政治历史包装在一个引人入胜的视觉样式里,辅之以大量流行音乐。索伦蒂诺希望年轻观众参与到意大利的政治议题中,了解这些对于年轻人来说很重要,而发展出一种不同的方法来拍政治电影以吸引他们就更重要。大量的摇滚乐,摒弃常规正反打的推、摇、移、跟,慢动作与先进的CGI特效,光滑的斯坦尼康轨道拍摄,巴洛克式的华丽视觉,使《大牌明星》在半个世纪的经济不景气后引发了意大利电影的突然复兴。
技术与艺术的关系,就像鸡与蛋的关系,谁生谁都是辩证的。但是,如同默片过渡到有声片、黑白片发展到彩色片、2D动画迈向3D或4D、胶片延伸至数码之后,电影的本质并没有被革命性地更改。一个好故事,一个好演员,一个好内涵,永远是王道。如同今年奥斯卡的大赢家《艺术家》,无须在一个3D时代为自己黑白默片式的粗糙、简陋、老土而感到难堪。《泰坦尼克号》中,巨轮沉没前杰克拉着露丝的手说:“相信我”。她知道他会在身边,她什么也不怕。有他,此生足矣。
观影当晚,我把咖啡洒了、爆米花翻了、夜晚回到家停电了,但是这份感动让我哼着歌上了床,也许这就是3D版《泰坦尼克号》为我照来的一束光芒。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