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者 新《世说》

    在众多记述描写老一代学者的书中，陆昕的新书《祖父陆宗达及其师友》，既让人读来亲切，又有自己的特色。首先，这部书是作者亲历亲闻，不是道听途说。更难得的是，没有渲染夸张，而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其次，作者所撷取的情节，所记述的言行，是在人后，而非人前。也就是说，一个人在人前的言行，往往有“戏”和“秀”的成分，人后则多见真实情形。再次，作者描写的不少人物，尽管出身、家世和生平有“宏大”的成分，但作者并不采用现今较为流行的“宏大”的叙述结构和“磅礴”的语言强势，书中所述往往是琐细零碎的“寻常小事”，采用柔和舒缓，从容不迫的叙事方式，却更能让人感到书中人物的真性情。

    同时，作者记述的许多言论十分有趣，有着个人生活的印记和独到之见。如作者的祖父论美食，朱家溍论收藏，张中行论婚姻，启功说积德行善等等，既开拓视野又令人回味。作者驾驭语言的能力较强，往往两三句仿佛并不经意的话，一两个看去普普通通的场景，就能给人以震撼。比如对“文革”中北师大中文系教授俞敏的遭遇，作者写道：“谈及那些岁月，有次俞太太气愤地说，‘那些造反派拿起卫生间的纸篓子就往他脑袋上扣’，俞先生一旁慢慢悠悠地说，‘里边儿倒是没有纸。’言毕，哈哈一笑。”其中时代环境的惨烈，道德良知的泯灭，俞先生的幽默和心里的不屑，全从这一个小小场景两句对话中沛然而出。

    最后要说的是，作者善于体验人物心态，因此能捕捉到人物在相同环境下的不同想法。比如由于身世、遭遇、环境变化的不同，启功和张中行老年时的感觉就不一样。启功说：“老人最怕孤独，最怕寂寞。头一样是过去的事没人说去，因为他周围死人比活人多。第二样是即便你能说，当年的感觉也找不回来了。好比说当初有哪几个人，上哪儿玩儿，哪儿吃饭，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说过什么有意思的话。就算当初这些人的后人也知道这些事儿，可你再找不回当年的劲儿！”而张中行则是：“一晃几十年过去，多种梦，只剩下一种，找个心爱的安静地方结庐，门外看流云，门内理残籍。枕上，春日听啼莺，秋日听蟋蟀……柴门小院，鸟语花香……有一次还入了梦，树林里，竟有了我自己一个小院，窗下一棵海棠树正在开花，窗内有轻轻的语声。”

    读完全书，就像读了一部新《世说新语》，有趣、有味、亲切、生动。但与《世说新语》又有所不同，这书里还流淌着现代人的真情与爱意，因而令人温暖、感动。

    《祖父陆宗达及其师友》

    陆昕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