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号似乎已经成了人类记忆中难以舍弃的一部分。今天是它的一百周年纪念日,各类纪念活动早从年初开始就频频在闪光灯下登台亮相。休斯敦举办了海难百年文物展,伦敦举行了“泰坦尼克”号纪念品拍卖会,而电影大师卡梅伦也不失时机地推出了老电影的3D版本。然而,所有这些高调的“纪念活动”却无一例外地诠释着“商业价值”,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快的铜臭味儿。据说,那些从沉船现场打捞上来的“珍贵文物”从各个侧面反映出这艘百年前沉没的豪华邮轮如何奢华、时尚和珍贵。一份“泰坦尼克”号头等舱的午餐菜单之所以能以约合76.7万元人民币的高价卖出,是因为它在海难当天曾经摆放在头等舱乘客、旧金山银行家华盛顿·道奇的餐桌上。拍卖师以极其自豪的口气宣称:“看着这份菜单,我们可以想象出头等舱乘客进餐时的场景。”倘若那些与沉船一起葬身海底的1500多个亡灵能够亲眼目睹如此花样翻新的“纪念活动”,不知他们会做何感想?是很受伤,还是很受用?而对眼下不得不通过西方媒体观赏“纪念活动”的芸芸众生而言,“泰坦尼克”号海难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什么是它的悲剧性?它需要怎样的纪念?
“泰坦尼克”号究竟是什么?是难忘的悲剧,还是不朽的诱惑?是人性光辉的闪烁,还是人性弱点的暴露?100年过去了,世人为何忘不了“泰坦尼克”号?它凭什么吸引了普通百姓和那些靠这条沉船发家致富的商业领袖?毋庸置疑,“泰坦尼克”号是那个时代的神话:它很大,66000吨的排水量,当时是规模空前的“工业时代的杰作”;它很强,主机功率达到51000马力;它很快,最大速度达到23节;它很牛,号称“永不沉没”;它很贵,室内游泳池、健身房、土耳其浴室、图书馆、升降机和壁球室一应俱全,它奢华得登峰造极、风情万种;它很富,不仅配有顶级家具和装饰,而且当时世界上最富有的几位名人也是它的乘客,他们随身携带的珠宝或许价值连城。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人工钢铁构造物却坍塌在与冰峰相吻的一瞬,就是这样一艘当时世界上最庞大、最豪华、“最安全”并让人类充满自信心和自豪感的巨轮却在首航时沉没了。
作家们对这次沉船事件的青睐也是“泰坦尼克”号青史留名的重要原因。当冰川、大海、财富、生命、道德、勇敢、真相、珍宝等具有冲击力的创作原素与一次真实的海难紧密相联时,被调动起来的就不仅仅是公众的好奇心了。灾难是怎样发生的?极端情况下,男人、女人、穷人、富人会有何种表现?新郎为救新娘牺牲了自己,老人为救孩子选择死在海上。灾难将人们推向绝境的每一个瞬间都注定震撼人心。有人厚颜无耻,有人忠守爱情。“泰坦尼克”号是缓慢下沉的,在从撞击到沉没的两个多小时里,它用最严酷的方式展示了人类的心理困境。死者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人性的高贵、勇敢和忠诚,生者又将怎样在未来的余生中回望亡灵?
渴望不朽是人类内心深处最强盛的精神需求,它是悲剧意识的源头,也是悲剧力量极其强大的根本原因。前人经历的苦难让后人有机会和可能思考自身的存在,从悲剧中体验和寻找自己,回到自己,从而满足自身的心理需求。“泰坦尼克”号应当成为人类历史的一部分,它不该被忘记。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言,沉船“承载着人类的悲剧记忆,理应得到尊重”。但是,展览会、拍卖会和3D电影等“纪念活动”浓重的商业味道却弱化了对悲剧记忆的尊重,它们只强调沉船事件的戏剧性,却忽视悲剧事件孕育着的净化心灵的神圣。
“泰坦尼克”号不是罹难人数最多的海难,但它却最有知名度。世界最大海难是1945年的德国籍游轮“威廉·古斯特洛夫”号,死亡人数近万。另外两起沉船灾难与“泰坦尼克”号相比也“毫不逊色”:1865 年,“苏丹娜”号因锅炉爆炸而沉没,376名乘客与1700名刚刚获释的战犯遇难;1915 年,“卢西塔尼亚”号被德国鱼雷击中,近2000人遇难。为什么人们念念不忘“泰坦尼克”号,却对“威廉·古斯特洛夫”号、“苏丹娜”号、“卢西塔尼亚”号等死亡人数更多的沉船惨剧兴趣不多?难道战争中死去的百姓就不值得怀念,历史只能反复念叨灾难事件中罹难的名流大亨?难道没有财宝可寻的沉船就不值得去探究?难道人类就注定要忘记那些与沉船一起葬身海底的平民和战俘?
“泰坦尼克”号殇在何处?是1500多人葬身海底的悲剧,还是人类的选择性记忆终将决定我们的前途?这个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沉船事件到底在精神层面上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它是沉船之殇,还是人性之殇?如果西方社会精英愿意睁开眼睛仔细考察名目繁多的海难纪念活动,他们就会发现,“泰坦尼克”号真正的悲剧是仅有它被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