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之境的超迈与尊贵

    诗界经常带给我惊喜。有一段时间读过不少当代诗歌，当然有不少平庸的、应制的、缺乏蕴涵或意境的，不过倒也应该感谢它们——没有它们给我的失望，又怎能衬托出发现了好诗的惊喜？这惊喜是一连串的，先是重庆的王顺斌，后来是北京的詹福瑞，当然我之所举，都是还不够出名的，已经成名的好诗人也很多，恕不一一。惊喜之余我不禁感慨：其实当今真的是有好诗的。罗春柏先生的诗，也给我这样的感受。

    罗春柏的诗，有感而发，缘情而起。他的诗情，是从血管里涌出的血，真诚、由衷，不逢迎，不矫饰，是心中真实的感受和精心营构的意境。先说他那些感慨人生、喟叹生活之作。比如《品茗》、《回忆》、《钟声》、《幸福》等几首，哲思悠悠，晓畅隽永，人生况味，每成警策。你听他在《阳光与尘埃》中的感慨，他既欣赏行旅匆匆的奔波者，也欣赏品茗赏景的旁观者：“阳光有阳光的灿烂/尘埃有尘埃的履痕/飘到角落/也有一种幸福的安宁”；你看他面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抉择：“一群蚂蚁/却爬进飘忽的视野，以默默的劳作/为我竖起生活的标杆”。作为来自改革开放前沿的建设者和曾经的领导者，罗春柏的诗歌中也不乏对时代的慨叹，对开拓者的赞颂，但这些慨叹和赞颂，不是谀词，而是言之由衷，情感真挚。他赞美新生活的同时，也不掩饰他的焦虑与忧伤。比如在《城市》里，他就哀叹生活在水泥森林里，只能“披着霓虹的缤纷，苦苦地/在封存的线装书里，寻找/长河的落日，海上的明月”。他忧虑人与人间的隔膜：“像是认识，又像不认识/每一张脸，都是一种天气/有人，心里装着/道琼斯的指数；有人/想让子弹继续飞”……即使是面对着问题，诗人的态度也是平和的，甚至是幽默的。历史在进步着，社会在进步着，人生也追索着诗意的栖息，又何必怒不可遏难以排解呢？已届耳顺之年的诗人，正是以他哲学的和情感的魅力，通过他的诗句征服了我们。

    我理解，融会、借鉴了中国古典诗词的意境、格调和节奏，又汲取了现代诗歌的哲理追求和语言表现，传递自己独特的人生感悟和心灵呼声，是罗春柏诗歌追求的境界，当然也是许许多多当代中国诗人追求的境界。中国诗界在这一追求中呈现为缤纷百态，是必然的,即便有人“东效西颦”、“胶柱鼓瑟”，以至于不够成功，也都是合理的。但我感到罗春柏可以说是一个成功的范例。从罗春柏的诗里，我感悟得到来自于屈原的峻洁，来自于李白的傲岸，来自于杜甫的沉雄，来自于陶潜的洒脱，当然还有李贺的险僻和李商隐的凄迷……之所以说他是成功的，因为感悟到这些前辈诗人的影响时，尽管未必达到了“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境地，但基本化作了诗人自己的血脉，呈现为独特的人生哲学和诗意的展示。他的诗歌简洁、凝练，哲理深邃、格调超迈，不断叩问人生、生命、情感、时代的命题，却又感觉敏锐语言奇崛，有不少妙处令人击节。

    我不懂诗，以上所言，门外文谈，直观的感受而已。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读后的感受，那就是——有诗之境的超迈与尊贵。在我看来，生活在“有诗之境”里绝非易事，甚至我们的专业诗人，都未必可以说是生活在“有诗之境”里。而罗先生，他不是专业的诗人，但他拥有一颗“诗心”，生活在“有诗之境”里。这个境界使他超迈于“螳螂黄雀”之争，对人生达到了一种真正傲岸、洒脱、安宁的境界，而这个境界所铸造出来的诗篇，毫无疑问是尊严的、尊贵的。在熙熙攘攘的今天，罗春柏先生令我尊敬和感动之处，或许更在这里。

    （作者为中国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