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始于思辨,但不停留于思辨。以笔者拙见,哲学的发展历程可大略概括为思辨哲学、身体哲学、整体哲学,此大致可视为哲学的逻辑进程。现分别简述之。
头脑哲学。哲学开始于思辨,而思辨的基点在于自我意识的形成。客观地讲,人与动物皆有意识,但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差别在于人类具有“自我意识”,其能意识到“我”的存在。当然,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认为“自我意识”生而“有”之(“潜在的有”)而非生而“显”之,比如,在人的婴幼时期,其“自我意识”尚未觉醒(未得到充分的发展),然而,随着幼童的成长,当他形成一个模糊的“我”的概念时,“自我意识”就开始渐渐地清晰强大起来。
自我意识的强大,意味着将“我”从群体中、从自然界中逐步剥离出来并取得一个独特的身份,又加之随着主体在与他人、物的不断交往中,“我”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观点,发出不同的声音进而为思辨打下了基础。那么什么又是思辨的本质呢?
思辨本质上是“自我意识”的积极凸显,它主要表现为不同思想观念/观点的较量、撞击与争辩:它既可以发生在不同人的语境中,也可以产生于个体观念自身内在的“矛盾”和“斗争”中,这种思辨可形象地表述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当个体提出一个想法或对方提出一个观念,而个体自身或对方无论同意或反驳皆须用或实证、或逻辑的方式考量、回应之。正是在持续不断的自我、他我之间的辩论、深思中,思辨哲学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今天我们所遵循的无论辩证逻辑还是形式逻辑,所开创的哲学体系无论主体性哲学还是客体性哲学,所进行的哲学转向无论是语言哲学转向还是实践哲学的革命,等等,根蒂上皆脱不掉“思辨哲学的底子”。思辨哲学可以形象地表述为“头脑的哲学”,因为支撑“自我意识”的强大器官来自于头脑——人类之异于其他动物的最根本特征就在于头脑的高度发达,离开了头脑,哲学则无从产生。正因为人类具有了高度发达的头脑,观念、思想、辩论才能得以“呈现”,并可能通过语言、文字的形式以思辨逻辑的体系(方式)表达出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哲学首先表现为“头脑哲学”。
身体哲学。如上所述,哲学肇始于思辨。然而,哲学并非为思辨而思辨。首先,就追求目的而言,智慧乃为其终极性所求。众所周知,富于思辨的头脑哲学固然有利于提升智慧,然而智慧并非仅仅停留于思辨层次,更非停滞于言说——因为智慧虽无形但却应该也必须得到落实,否则所谓的哲学智慧将沦为肥皂泡式的幻影而一无是处。因此,就哲学所追求的目的而言,头脑哲学须经过“身体哲学”的转变方可触摸到智慧。这意味着以“自我意识”为根基的思辨哲学,必须首先通过身体的行动才能将此隐性的“自我意识”明朗化。事实上,哲学中的“自我”总是在身体哲学中得到固化和显现,此乃自我意识的内在要求,亦是身体哲学内在逻辑的必然展开。
其次,头脑哲学主要体现为一种理性的“自我意识”,然而身体却体现为一种非理性的动物性的活动,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其理性的头脑。头脑哲学乃是身体的规范、塑造和引领,譬如儒家之“礼”,就内容而言是空而无当的,然而若人们能严格遵循并践行之,“礼”就不再是空的,而是成为引领人、塑造人的“实体”。作为时代精神的哲学(群体性的自我意识)乃是民族心智的反映,一种好的哲学不但塑造民族的性格,而且还引领并提升民族的品质,无疑,无论塑造、引领还是提升,皆离不开“身体”的行动。
复次,头脑哲学亦须在“身体哲学”的行动中得到验证和提升。追溯人类哲学发展史,当知以思辨为主的“头脑哲学”,固然以具体实践为引擎,但我们亦不能否认,不少哲学理念(思辨)来自哲学家天马行空式的“奇思妙想”。判定这些奇思妙想伟大与否的标准,绝非靠言辞的辩论,而是用具体的行动检验之——只有经历了“身体”的行动并将行动结果反馈到“头脑”,人们才能对既定的理念进行评判或作出修正,从而提升头脑哲学的层次。
我们强调头脑哲学与身体哲学的交互性、关联性,亦非意味着二者天然地呈现出一种“合作”关系。事实上,更多的时候,二者处于一种紧张对立的态势中。这种身体与头脑的不协调意味着由头脑与身体仍然处于分裂甚至对立的状态,也意味着哲学仍然在途中,它仍需要进一步升华,需要更高的层次——整体哲学——提升和发展。
整体哲学。头脑与身体所存在的紧张度对立关系使得哲学自身获得内在的驱动力,这种驱动力以达到头脑与身体的完满统一为目的,谓之整体哲学。若仅从头脑与身体的协调讲“整体哲学”,约略类似中国哲学的知行合一。确实,中国哲学在“知行合一”方面长于西方哲学。不过,笔者所倡导的“整体哲学”并不拘泥于知行合一,而是超越了知行合一所要求的“以头脑制约行动”或“以行动改变头脑”的“相对待”模式。这里的整体是头脑哲学与身体哲学的高度融合,二者超越了彼此间的对待、对立与规整,取消了彼此的边界与藩篱,进入了彼此消融的境界。如果说独立的头脑哲学和身体哲学分别作为指挥者和行动者出现,属于规范哲学和应然哲学,那么,整体哲学则属于境界哲学。
考察整体哲学的主旨,当知其核心在于“无我”。儒家“天人合一”的道德之境固不待言,道佛亦然。佛家追求的无分别、不执著的大圆镜智即是如此;道家哲学中无论老子倡导的“恍惚”之状还是庄子所追求的“混沌”之象亦体现了物我一体的“无隔”与统一。进入整体,对佛道而言,意味着得道、体道。不独东方哲学强调整体性哲学,西方亦然。譬如,西哲尝将宗教、艺术作为终极,其根由就在于无论宗教还是艺术,根蒂上是一种“无我”的整体状态:宗教将“我”交付与统一的“神”(上帝)进而“湮灭”自我意识,艺术则将自我意识完全投射并融合到审美对象中进而凝结为混沌的整体。
作为境界哲学的统一哲学,是心灵(自我意识)与肉体(自我意识的载体)的协调,是理论与实践的合一,是主观与客观的融洽,是自我与他者的融入,亦是人与自然的契合。
(作者单位:海军兵种指挥学院政工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