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魂·文魂

    蔡世平的词《贺新郎·说剑》载2012年1月6日《光明文化周末·文荟》的“大观”副刊：“闲睡黄泥地。两千年，埋名荒草，又逢知己。细数铜斑斑几点，应是美人红泪。似闻她，莫邪声息。多少吴王成旧土，只青山，活活长流水。流不断，春秋意。//石光铁火铜风起。便造了，河山筋骨，男儿血气。从此文心悬剑胆，山也横成铁笛。怎辜负，吴戈楚戟？不向愁肠吟病句，铸新篇，还得青铜味。拈剑影，词心里。”它以词人的个人体验，传达出对历史与现实的思索、对生命精神的敬意。读之，心被震撼。

    表面上，这首词通篇都在写一把沉封于泥土下两千余年的青铜剑。然而词人将剑与人的关系反复替换，最后剑、人、魂三而和一，传达出一种对生机勃勃、傲岸独立的文化精神的呼唤。

    上阕起笔的两句，词人先勾勒出千年沉睡的青铜剑的身世，接着笔锋一转，“埋名荒草”句，既是剑，也是词人，更是剑所象征、词人仰望的精神；“又逢知己”句，既进一步强调了人与剑的同一，又暗示出剑样的生命以及剑样的精神的复苏回归。以下，从剑上红泪（血）出发，展开了一场历史的遐游：这是无数兴亡的历史，响彻着权力更迭的隆隆轰鸣，但在词人心里，这一切是那么暗淡，他听到的，只有莫邪剑魂的声息。莫邪剑，用铸剑人的血肉铸就，是不死的人性精神之魂。这里，剑又成为词人心中的精神高原了。

    下阕，直溯剑的灵魂来所，“石光铁火铜风起”，是一种来自自然，经过锻炼、浴火而生的生命力量。剑已化成精神的词人，铸成可撑起“河山筋骨”的“男儿血气”——词人所关注的显然非一己之小我。至此，词也到了情绪的高潮，“从此文心悬剑胆”，这是词人在为他即将远行的精神壮行，以“山也横成铁笛”的雄心，唱出以“青铜味”书写新篇的豪情。进入尾声，“拈剑影，词心里”，六字铿锵，青铜剑的精神已完全融进了词人的生命中。

    显然，词人是以青铜剑为他所理想的文人精神写像。这种精神，与青铜剑一样，发轫于石光铁火的冷兵器时代，带着原始的野性和蓬勃坚韧的生命力。中国思想者的命运，和词中的青铜剑何其相似：秦王出，六合扫，大一统的集权下，思想者也如青铜剑一样，被彻底埋没于泥土，几千年的沉睡！其间也有几场山河摇颤，青铜剑从泥土的裂隙里，依稀射出几缕光泽来，魏晋时期的建安风骨，盛唐里充满着青春气息的诗歌文明，还有两宋间带着少许现代哲学色彩的理性启蒙……然而，青铜剑的寒光一闪，最终或熄灭于集权的威严，或成为权力的新附。此后虽然也有那么“一个两个耻臣奴”的思想者，倔强地在泥土下伸展精神的生命，但其代价却格外沉重：先行者如谭嗣同，以碧血头颅写下绝唱；大彻者如鲁迅，看透了夏瑜的血，在精神的废都上，愤懑地呐喊出唯求与野草一同速死。

    新世纪以来，随着经济实力的增长，文明精神正在恢复。但其生命力却受到商业大潮等多方面牵制。在多种世俗的诱惑下，当下的知识分子，有的乐意充当钱、权间的掮客；有的喜欢成为商品市场中的文化明星；更有甚者，直接蜷伏于权力之下，良心尽泯地成为特权的解释者；却很少有人，背负着人性的温暖与诚实，去真正关心民族与百姓的未来。所以，这正是一个需要青铜精神的时代。

    （作者单位：中华诗词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