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梦里林风眠

    小时候十分喜欢林风眠，在市里花园南边的那家图书馆里发现了一本他的画册，如获至宝地借来，总是看不够，过了期再续，过了期再续，直到忽然打算把它留下，几次交涉，被图书馆罚了三倍的钱，最终留下了画册。这是一本上海美术出版社出版的林风眠画册，四四方方，恰像林先生作画的习惯，画面总是四四方方。

    林风眠喜欢画戏剧人物，《秋江》、《霸王别姬》、《南天门》，而与其他人的画戏有所不同，画面的情调总是很迷离，让你觉着自己是在梦中看东西。看林风眠先生的画，几乎都有这种感觉，在梦里的感觉。那像是有几分寒冷的江天，远山一抹浓黛，水是反映着天光的清冷，天上飞着一只水鸟，很孤寂，这让人感觉到画家的心情也热闹不到哪里去。但也有热烈的时候，那就是当画家用大红大黄的颜色画秋天的树林，一下子，又热烈得了不得，简直就像是生命着了火，像是让人都能听到“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林风眠喜欢画鸟，一排排坐在枝头上的小鸟，有童心在里边，好像是在唱歌。或者就是两只鸟，在那里相对而语，这也是童心。

    林风眠先生是个耽于幻想的人，是个与时代有着很遥远的距离的人。他画风景，画花鸟，画戏曲人物，但就是很少有反映时代生活的画作。当然也有劳动场面的画，但很少，织渔网、背柴，或者是一伙人在那里拉网，网里有银闪闪的鱼，可即使是劳动场面，也让你看不出是那个时代的场景，一样的像是在梦里。林风眠先生的绘画最最突出的一点是不怎么与这个时代发生关系。“君子不器”这句话用在林风眠先生身上最最合适。在中国，没有任何一个画家能像林风眠先生一样与这个时代保持着距离。不是说和时代保持距离就很好，但起码可以说不容易。建功立业的思想在林风眠先生这里是连一点点影子都没有，当石鲁在画《家家都在花园中》和《南征北战》的时候，林风眠先生还在画着他的梦，画着他的静物——瓶里的那几支蓝色鸢尾，还有玻璃盘中娇黄的柠檬。

    林风眠先生真像是一只孤寂的鸟，一个人在林子里飞来飞去，或者，还可以说林风眠先生简直就是做长梦的冠军，把他的从不曾改变过的漫长的梦用画笔一直做下去。在中国，可以说再没有一个画家能像林风眠先生那样超然纯净。一个画家，既是美的主人，也是美的仆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