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年的祝福

    我小时候到河北农村姥姥家过年的印象很深：送灶王爷上天，给我吃关东糖，却说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灶王爷的木刻彩色画像贴在厨房，我姥爷是前清举人，说灶王乃监管伙食之天官，粮食是天物，宏观“民以食为天”，微观“粒粒皆辛苦”，我吃饭掉米粒儿的毛病若不改，就必遭天谴！这话还真把我吓住了，一生不敢浪费粮食。

    我国采用公历之后，把元旦“让”给了公历新年，夏历（农历）新年改称春节。可是老百姓仍然要在这个传统节日隆重地再过一次大年，我看是因为过大年的种种民俗活动都饱含深厚的中华文化和美好祝愿，而文化是很难“割让”的。         

    古老传说中的“年”是个妖怪，所以人们燃烧毛竹，以火光和竹节爆裂的响声驱妖避邪。后来燃放鞭炮烟花，美丽壮观，增添喜庆气氛，“年”的本义也变为五谷成熟。《左传》说的“大有年”，就是大丰收。庆贺丰收，亲情团聚，欢度农闲，吃喝玩乐，辞旧迎新，成为过大年的重要内容。宋朝王安石《元日》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仍然把鞭炮称作爆竹，保留驱邪的原意，主题已是辞旧迎新。

    过年，家家祈福。傍晚时分，由父母健在、子女绕膝的“全科人”打着灯笼到村口、庙前或古树下接财神，回到家门，人们都要大声问：“接回来了吗？”回答也是大声的：“接回来啦！”于是全家欢喜。儿媳妇在厨房煮饺子，婆婆也会大声问：“挣了吗?”回答当然是“挣了！”饺子在沸水中鼓肚——挣了，就是煮熟了，意思却是挣钱了。关于饺子，我姥爷有一套说法：除夕夜子午之交吃饺子，就是去年和来年都有口福，也是饺子这个名称的来历——交子。饺子形同元宝。纸币是中国人发明的，便于经济往来，纸币最早的名称就是交子。把一枚小钱币包在饺子里，谁咬到了，有福气。这也许是运动员喜欢咬一下金牌的缘由吧？

    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是“天人合一”：天，就是大自然，人类与万物都是自然界和谐的组成部分。反映在夏历上，就是以“天干地支”纪年，干，是树干，支，是树枝，树木有年轮，花草一岁一枯荣，是为一年。“森林是人类的摇篮”，为防野兽伤害，有巢氏教部族“结木为巢，编堇而寝”，人与鸟儿一同住在树上。神农氏教人们种庄稼，走出森林、洞穴，建筑村落市镇，进入农耕时代，也驯养家禽家畜。农历进一步完善，把十二个年份（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划分给十二种动物（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犬猪），曰十二属或十二生肖，你生于龙年就属龙，虎年就属虎，反映了人类与动植物共生共荣的密切关系。一日一昼夜，一月一圆缺，四季成一年，时间随着日月流转，既艰辛又美好的人生有限，可见过年的第一要义，是庆幸人们与万物共同度过了大自然赋予的一年宝贵时间。

    阖家团聚吃年夜饭，讲究也多：六碟八碗，六顺八发。四喜丸子，福禄寿喜。全家福火锅，大团圆。鲤鱼，吉庆有余，鲤鱼跃龙门。年糕，年高，尊老。莲子，怜子，爱幼。百合，家和万事兴。

    拜年，互相祝福。然而什么是福呢？老举人告诉我：富贵寿统称福。现在我年老有病，口福都没了，才知道健康是福，失去健康，寿也非福。《老子》名言，“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来路不正，富也是祸。欧洲率先工业化，人的本事大了，妄谈“征服自然”，破坏生态，遭天谴的惨痛教训多矣。一城一镇，经济快速发展，却污染了空气和水，民众仍然缺少幸福。祝愿公仆们多关注民生，保护环境，“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免得退休时遗憾。

    (作者为著名作家、北京作协名誉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