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蒲阳将军《戍楼诗草》一册,品读体味,兴致盎然。
袁第锐老前辈在《序(一)》指出:“将军足迹遍昆仑大漠,雪域草原,故所咏多悲壮激昂,苍凉高亢,凡边塞之雄奇,人生之契阔,与夫情怀之抒发,奔来笔底,蔚为佳作。”张同吾先生在《序(二)》也指出:“蒲阳……以优美的意境描绘祖国山川和名胜古迹,他以舒放的笔致赞美了边疆风情和民族团结,他以深刻的思考表现了历史感悟和哲学精髓。”
综上,关于《戍楼诗草》的内容已概括无遗,晚生恐难置喙,但仍想从内容和形式上两对“大”与“小”的关系来作一点补白。
蒲阳作为曾任封疆大吏的上将军,把“大”与“小”结合甚好,因此形成了一个反差,一种张力。在此不妨借用曾国藩密荐左宗棠、李鸿章的荐语:“取势宏远,用事精微,堪当一面。”所谓“取势宏远”,无非就是有大局观,有战略眼光,有大胸怀、大担当罢,身为疆吏,当为必备素质;所谓“用事精微”,无非指办事严谨,细致入微,处事精到,一丝不苟,即细节决定成败罢,此一点对于一名上将军而言,未免严苛。蒲阳将军的军功政绩自有公论,我仅从《戍楼诗草》的字里行间,体悟其“大”“小”浑然一体的境界,便为其以祖国志为志,以边防安为安的宏谋大略所折服;为其以百姓心为心,以战士乐为乐的慈悲情怀所打动。
蒲阳将军的“大”,即是他作为西北战区(这正是当年左宗棠西征的战场)首脑对于国家稳定、边疆安宁、民族和谐的殚精竭虑和呕心沥血。在诗中集中体现为一种献身精神和忧患意识。他吟唱:“少年从戎沐春雨,老来戍边御西风”;“已是白头草,策马戍边庭。为镇西北地,扬鞭进玉门”。他忧患:“莫道边关狼烟尽,羯鼓频传总有时”,“为国屏藩西北地,岂敢高枕梦黄粱”。他思念:“醉卧闲听风铃响,疑是当年马蹄声”。“边庭哪得清平乐,惟有邦安慰军魂”。2007年以后的连续几年除夕、元宵夜,已在京城供职的蒲阳将军仍反复沉吟“犹登陇原最高处,舒张老眼望边关”;“征夫独恋天山雪,凭栏遥望戍边人”。其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令人动容。
“小”即“小”处见精神、见爱心、见真情。蒲阳将军因其坎坷的人生经历和戎马生涯之体验,他对官兵有一颗怜惜疼爱、关怀体贴之心,用情用心之深之切异乎常人。在其代表作《边关行》中,生动可见他对戍边官兵痛彻心扉的怜爱和对他们甘于奉献的感慨,因此,他发出了“试问名利客,几人能戍边”的诘问。在“七月流火霜方尽,八月飞雪泉始干。莽莽雪原隐归路,萧萧战马悲天寒”的红山嘴,他疾呼“寄语秦淮檀板客,改弦高歌唱边关”。至于个人,国事再小也大,私事再大也小,蒲阳将军表现了个人宠辱皆可两忘的感人境界。他“八龄慈母逝,十五父归冥。……十八始从戎,鬓白册将星”,作为高级将领,他抒发“耳顺膺上将,衔极惶且诚”的惶恐,许下“胡杨千载犹挺立,征夫愿随边关老”的心愿,表达“劳人功业成往事,多谋生计归淡然,知止乃为真君子,留些清闲看大川”的平和性情与豁达态度。品读之余,我屡屡为诗中饱含的思想力量、情感力量、人格力量所感染。
以上说的是内容上的“大”与“小”,再从形式上说说“大”与“小”。先说“大”,即蒲阳将军诗词创作中体现出的文化自觉。这也是一种“取势宏远”,包含两层意思。如前所述,蒲阳将军的诗首先反映了他对人民军队的历史、现状、前景、使命、责任、宗旨以及国家命运、民族复兴、时代风云等的综合认识、深刻理解和准确把握,他发而为诗也不是一般的有感而发,要藏之名山、束之高阁,他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要将他的诗为心声面向军队面向社会,起到一种宣示、教化的作用。由此就带来了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如何使受众群体或阅读效果的最大化?也就是说选择何种形式,是自由体还是民族化?简言之,所谓自由体也就是外来体,新诗,不讲究整齐押韵;蒲阳将军睿智地采用了民族化的形式并十分成功。这种选择,不单是个人兴趣和修养,也表现了更深层次的文化自觉。
蒲阳将军对格律体也就是民族化的选择,是一个长期的研究、比较、学习、深思熟虑的结果。长期以来,人们一直把古典诗词归结于民族审美传统与习惯使然,我看其实未必。光从形式上讲,短小精悍,整齐、押韵、铿锵跌宕,把建筑美、音韵美集于一身,她应该是符合整个人类的审美习惯与吟诵、记忆规律的。只是以前她不为更多的外国人所了解而已,现在越来越多的老外热爱以唐诗宋词为表征的中国传统文化即是明证。
至于形式“小”的一面,即蒲阳将军诗词本身所达到的古朴高雅而又生动传神的艺术水准,无论取材、意境、用典,还是遣词、炼句、对仗,多发乎情、出于理,妙手偶得,精致入微,对此,袁序张序多有论述,我则“非细察不能明,非大悟不能道”,恕不一一。
(作者为著名文学评论家,全文发表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