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英日记中的清末民初史事

    清末民初是我国历史上大变革、大动荡的一个历史阶段，也是中华民族命运的大转折时期。一百年之后，我们回眸这一段历史，不仅能从波澜壮阔的大事件中感受历史的脉搏，借助于近年来逐渐进入人们视野的各类文献，更可以看到处在历史紧要关头的人们的生活经历、所见所思以及切身感受，从而增进对历史的理解与体会。在这些新近公诸于世的清末民初史料中，晚清遗老绍英的日记，是重要且饶有兴味的一种。

    绍英（1861－1925），满洲镶黄旗人，马佳氏，字越千。初入仕途，以荫生资格任职于工程处。义和团运动及八国联军侵华前后，任职于步军统领衙门，办理警政。光绪二十八年（1902）任京师大学堂提调，次年授商部左参议，不久升任右丞。光绪三十一年（1905）奉派与载泽、端方等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临行遇刺，未能成行。随后署理商部左臣，擢任户部右侍郎、度支部左侍郎。宣统三年（1911）七月，署度支部大臣。清帝退位后，在溥仪小朝廷中任总管内务府大臣。绍英政治态度平和，为官有清廉的名声，处事谨小慎微，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称绍英“恭顺”，是“出名的胆小怕事的人”。他勤奋好学，毕生留下日记40册，现存33册。绍英长期位居清廷核心，亲身经历了晚清皇族内阁、五大臣出洋、清帝退位、张勋复辟等重大历史事件，日记中对事件经过都有比较详细的记述。

    庚子事变前后，绍英任职于工程处与步军统领衙门，他的日记中对八国联军在北京的暴行有简略的记载。绍英《光绪庚子年避难日记》七月廿三日条记载：

    阖家在西北小院暂避，日本兵八名来搜，索银表等物而去。

    满族亲贵绍英的家，在七月二十三日（8.17）遭到日本军队的搜查与抢劫。其他民居市肆，所受惊扰、劫掠与破坏，可以推知。

    绍英虽然并不负责外交事务，但对清廷与各国交涉的情形多有所闻，在其1901年的日记中有多处相关记载。比如：

    （二月）十四日。敬斋翁来，谈及各国已将二次祸首单交出，共九十余人，内有松鹤龄、俞廉三、荣伯衡、延锡之，又有胡廉访、长继超，皆革职，尚有发遣者、交中国查看者。又洋界地段事已派瑞良、乌珍暨顺天府派员会同查办矣。……

    所谓祸首，即主张招抚义和团的官员。据二月十四日（4.2）日记，各国至少分两批提交官员名单，令清廷惩处。所谓“二次祸首单”，即指《驻京各国钦使续请惩办罪首照会》所附《查明确犯重罪应行严惩各员详单》，载于《西巡回銮始末记》。绍英所记的数人，均见于《详单》。

    各国公使在清单中详细列出要求惩处的官员姓名、职务及原因，涉及的人物大到蒙古王公、驻藏大臣与各省巡抚、按察使等高官，小到县令、哨官及平民百姓，将近100人；且一一指明应如何如何惩罚，重则斩立决、斩监候、革职、永远监禁、发往极边，轻则申斥。列强的颐指气使、趾高气扬，清廷的软弱苟且、束手无策，于此均可见一斑，读之令人扼腕。

    又如：

    （二月）卅日。早，至廉惠卿处。……又见赫税务司筹还赔款之章程，大抵谓洋税均已抵偿洋债，惟地税、常税、漕折、盐务尚可筹款，但须分年归还。看其大略，甚有条理。

    据这则写于二月三十日（4.18）日记，可知庚子赔款的还款规划，实出自时任清政府总税务司的英国人赫德（Robert Hart，1835－1911）之手。

    绍英日记关于庚子事变的记载，虽不够系统，不过作者身份特殊，所记皆为亲身经历，一鳞半爪，也不失为有价值的史料。

    义和团运动后到辛亥革命的十年间，清政府为了化解严重的统治危机，推行了一系列“新政”。在民主革命思潮逐渐兴起的背景下，清廷为确保“皇位永固”，不得不接纳立宪派的要求，实施“预备立宪”。1905年，清廷派遣载泽、戴鸿慈、徐世昌、端方、绍英等五位大臣出洋考察宪政。9月24日上午，五大臣率随员抵达北京正阳门车站，登上火车准备启程。不料革命党人吴樾乔装成皂隶，怀揣炸弹登上专车，意图炸死五大臣。当机车与车厢挂钩时，车身发生震动，触发了爆炸。吴樾当场死难，载泽、绍英受伤，出洋计划也随之搁浅。10月26日，清廷改派顺天府丞李盛铎、山东布政使尚其亨顶替徐世昌、绍英，仍分两路出洋。

    《绍英日记》的第十二册，为“出使日记”，记载1905年奉派出洋、行前准备、会见各国使节、遇刺辍行的经历。八月廿六日（9月24日）的日记，记载了登车遇刺的经过：

    廿六日。早赴前门东车站，会同泽公、徐大人登火车。甫登火车，忽闻炸炮一声，当时跌倒。随有家人扶出，身受伤七八处，惟左股较重。即至法国医院调治，同去者为服部先生。医士欧宜穆、沙荷德，调治甚效。暂在医院调理。

    又如，关于张勋复辟，绍英在其《兢业斋日记》中，对事件的经过有详细记载。其1917年7月1日的日记载：

    中华民国六年七月一号/宣统九年五月十三日。卯刻六点，张少轩大帅率文武员弁进内，呈递请复辟奏折，并饬随员代拟上谕等件。见《内阁官报》。

    上召见张帅及文武随员毕，醇王爷亦到，遂阅所拟上谕。旋见张帅接洽一切，商定派张帅为议政大臣。办妥后上赏饭吃，在尚书房早餐。忆自三年十二月廿五日辞位，六载于兹，一朝光复旧业，固为可喜。然而后患方殷，尤为可惧，不可不持敬慎危惧之态度也。……

    透过日记，满清遗老对于复辟的欣喜之情，由此可见一斑。绍英毕竟阅历丰富，深知复辟并非易事，因此告诫自己“不可不持敬慎危惧之态度”。此后几天，绍英所记较为简单，似乎没有大事发生。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皇室在社会上实已不能有所作为，复辟大事只任凭张勋张罗。

    段祺瑞“讨逆军”誓师北上，张勋所统辫子军毫无招架之功；而逊清皇室对时局则始终没有清晰的判断，稍有异常就仓皇失措。绍英日记中记载：

    十九日。早，王爷请张帅至尚书房谈话，闻张帅有辞职之说。巳正，有飞艇一架自南苑飞来，抛下炸弹三枚，一在花园鱼池，一在储秀宫隆福门外，一在景运门内东南方，此弹炸伤二人，一侍卫承恩，一伊师傅轿夫。掷毕，飞艇向南飞去。……王爷令予至吴辟疆处，嘱其代为接洽，以停战为要。令陈师傅找王聘卿、梁师傅找梁嵩生说明，总以不再来飞艇为要。……

    “讨逆军”空袭故宫，引起皇室震动，慌忙四处托人接洽停战，目的不过是“不再来飞艇”。张勋此时计无所出，意欲辞职。复辟群丑的外强中干，于此可见一斑。绍英日记中类似的详细记述俯拾皆是，对于了解张勋复辟事件的发展过程，尤其是逊清皇室在事件中的作用，是颇为难得的史料。

    绍英的日记中，不仅记载了清末民初的众多历史事件，还详细载录了有关进奉赏项、祭祀礼仪、官场应酬、请托关说、家产处置、寻医问药、商号往来、股票交易等事项，内容丰富，涵盖面广，不失为中国近代史研究的珍贵史料。

    经整理后的绍英日记，以《绍英日记》为名，已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于2009年影印出版。（国家图书馆古籍馆 刘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