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海特辑》感言

    齐鲁大地，孔孟之乡，文化发达，底蕴深厚。自先秦起，稷下之风世代传承，众多思想界名人均在此地讲学。新中国成立以后，山东大学崛起，仍然执子学研究之牛耳，众多专家云集于此，薪火相传，今日更呈蓬勃发展之势。《子海特辑》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子海》整理与研究”推出的第一批研究成果。课题首就山东大学子学研究传统进行梳理与总结，对过去的成果再行审视，发现了一批前辈学者有关子学研究的论著、学术提纲或札记之类——这是一批不可忽视的学术资料，可以窥知这些学者在学术道路上不断跋涉的艰辛历程，其探索精神，有益于后继者开拓眼界，也可藉此说明近代学术发展历程中的许多复杂问题。

    高亨先生是子学研究的巨擘。他的《诸子新笺》、《老子正诂》、《墨经校诠》等著作，蜚声学林，但读者或会产生疑问：上述著作均属笺释一类，在训诂方面达到了很高水平，在义理方面却未见相应的阐发，这是什么原因？清代朴学发展到后期，出现盛况不再之势，一些人的著作往往陷于琐碎饾饤，高亨先生的著作虽未陷此弊，仍呈博大之势，但因义理方面未见相应的匹配，读者还是难以理解何以有此偏颇。今从《特辑》中的遗稿来看，情况并非如此：他的学术研究未刊稿中，有《老子哲学》、《庄子哲学杂论》等论著多种，说明他的研究工作甚为规范，先从事文本整理，后进行义理阐发，这样的操作过程，既继承清代朴学的优秀传统，也符合现代学术规范，只是由于这些研究著作迟迟难以面世，遂使后人易生朴学馀波的错误感觉。

    那么，高亨先生的著作为何不能及时定稿呢？依我看来，当与时代变迁有关。新中国成立之后，从事哲学方面的研究，自当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进行，然哲学中的学习与研究并非一帆风顺。新中国建立初期学习哲学，首先得分清唯心论与唯物论的界线。《老子》哲学究竟属于唯心论呢，还是属于唯物论？一直争执不休，难下定论。开始阶段，向苏联学习，彼邦学者有人主张《老子》哲学属于唯物论的范畴，后来则有更多的人将之归为唯心论，主张予以彻底否定。政治运动连绵不断，哲学领域中也风波迭起，这对严谨的学者而言，无疑会增加很大的困扰。高亨先生在稿子上作了大量的批改，既体现了他努力探索的精神，也呈现出因时势变迁而不得不时时调整的思路，这样也就必然会影响到此书的最后定稿。与此相同，他的《庄子哲学杂论》一书也反映了上述特点，即曾致力于在文字考订的基础上系统论述《庄子》中有关宇宙人生等方面的哲理。虽然他对《庄子》哲学有全面的考察与思考，然而由于时势的变迁，也难以完成预定计划。

    新中国成立后的知识分子，无不满腔热忱投入马克思主义的学习。丁山先生的《姓与氏》、《半亚血族群婚制——媵》等论文，显然是在学习了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著作后才有的思路。而他们这一批学者，由于年辈较早，待到国家趋于安定，思想不再混乱之时，业已进入晚年或已过世，不能不留下很多憾事。但从他们的探索过程中，仍可看到其不断追求真理的精神，因此这样的文献，仍有其不可替代的史料价值。

    栾调甫先生以治墨学与名学享盛名。众所周知，这些学问世称难治。调甫先生以为墨辩、逻辑、因明三家之术可以相通，打算集其说而别为一书，这项事业，可惜没有完成，但从他所留下的十多种未刊稿中，还是可以发现不少思考的踪迹，可为有志者作进一步思考时提供借鉴作用。

    王献唐先生为山东学术界的名宿，治学范围广博，子学方面也有专精的研究，从其遗存的残稿中，可以发现其思考的闪光。

    “《子海》整理与研究”课题组在大规模开展工作的起步阶段，先行整理与刊布上述几位前辈学者的遗著，既具有纪念先贤的意义，也对今日的工作有督励作用。从事古籍整理的人均应对古人有一种理解的同情，上述遗稿均有其特有的历史意义与学术价值，今日将之集合起来公开问世，“发潜德之幽光”、“餐秋菊之落英”，这项工作本身也符合传统道德规范。

    （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江苏文史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