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拥有一百多副眼镜的德国作家黑塞的一句话说:“我认为,现实是人们最不需要关心的东西,因为它足够讨厌,甚至总是存在,而与此同时,更美好的和更必要的事物在要求我们注意和忧虑,现实是人们无论如何不可以朝拜和崇敬的东西,因为它是偶然,是生命的垃圾!”黑塞一而再地说自己不是现实主义者,而画家恰恰也不会是现实主义者!这里就要提到一个“精神”的问题,精神永远不会匍匐于现实的地面,而是高高飞翔于理想的天空。几乎是,每个画家都注定要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如果在这个尘世上还有精神的话,如果不说“精神”这两个字,那么许多的当代画家也都会活在自己的“想法”里,确确实实现在许多画家只有“想法”而已。现实令人厌恶,因为令人厌恶,所以艺术家们追求的是心灵上的另一种生活,“意境”二字便由此而生。但中国画远非“意境”两个字可以囊括。就绘画而言,山水重意境,花鸟重意趣,人物重情境。
说到意境,我以为,意境是现实生活重压下可以让人们的心灵暂时得到抚慰的一剂良药。人们旅游,或寄情于山水,或暂驻风雪,或赏花问月,为的就是要远离人际关系如葛藤一般纠缠在一起的现实生活。董其昌的山水特别高远清澹,一笔一笔安详宁静,这种意境,说是他心上笔下的追求,还不如说他对于动荡不安动辄便可罹祸的官场生涯紧张心情的互补。以董玄宰那样的身份,以他那样的身份派生出的那样的心情,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追求这样宁静的意境,是有意要与现实生活拉开距离,既是一种休息又是一种抚慰!这就是艺术的真正妙谛所在。有唐一代,安史之乱那一段,草木厌兵民不聊生,倒出现了许多意境优美的田园诗,为什么会这样?那几乎是民众们的集体向往,是诗人对民众的一种大抚慰!而在盛唐时期,歌舞升平,“小邑犹藏万斛金”,却产生了以建功立业思想为基础的边塞诗,边塞诗的苦寒意境是人们所不乐意经历的,但因为它与人们当时的现实生活拉开了距离,既变成了一种审美,又被人们乐于称道!艺术的妙谛就是要与生活拉开距离,如果生活是什么样艺术便是什么样,那我们还要艺术做什么?意境是理想化了的,是人类精神的休息场所。
国画的意境之美,是画面给人们提供更多联想的可能,是由此即彼。艺术必须要由此即彼,如果艺术不能完成这一个飞越便不是艺术,只不过是说明文,或是——看图说字。文学中的意境之美也如此,文字要在读者的脑海里变成海市蜃楼般的画面,如《简爱》,你似乎都能感觉到主人公生活的环境,感觉到那种阴冷和潮气。说到营造国画的意境,不是画家自己在那里营造,画家只不过提供了某种可能,只是通过笔墨对看官们的生活经验做了指点和引导,然后由看官去营造,意境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意境的标准不会随时代产生多大的变化,尤其是中国画。石涛说“笔墨当随时代”,这只是某些人的事,就国画时言,你也可以笔墨不必随时代,你可以死死固守传统,固守本身便是一种美,是一种精神!中国画技法形成于农耕时代,你要它随时代发展,现在是什么时代?工业时代好像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你来画宇宙飞船或手机电脑不是不可以,但也同样需有意境。关于国画意境,没有什么评判标准,简直就像是人类的做爱,兴奋点各各不同,也不必立这个标准,说到笔墨,却有标准,那就是笔墨一定要变化丰富而状物精微。于似与不似之间要给看官尽量留有广大的想象余地,让人们于现实生活中看到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美,我以为那便是意境。
德国作家黑塞同时又是个画家,前边引用他的那段话是就绘画而言。真正的画家永远不可能是现实主义者,他们只可能是理想境界的营造者,意境便是他们的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