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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1年06月01日 星期三

    会飞的小溪

    《 光明日报 》( 2011年06月01日   14 版)

        我要讲一条小溪的故事。这是一条山上的小溪,流出不远就一头钻进石头的罅隙间,不见了。她很清很浅,一望见底,只有一些很小很小的鱼儿在这里安家。溪畔长满野花啊,青草啊,到了春天和夏天,蝴蝶、蜜蜂和蚂蚱就会来陪她玩。这时候,小溪会高兴地细声细气地唱起歌来。

        听到这里,你一定朝我嚷嚷:“这样的小溪太普通了,哪里都有,有什么可讲的?”哎!你说得真对,连小溪自己也正这么想呢。这是夏日的一天。蜻蜓飞过来,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小溪的脸。往日,小溪一定快活地笑起来,笑出一涡儿一涡儿的笑纹。可是,今天她板着脸,一动不动,凝固了一般。

        蜻蜓奇怪地问她:“小溪,小溪,你怎么啦?不舒服了吗?”

        小溪懒洋洋地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流了几百年啦,眼前的景物也是看了几百年啦,天天都是老样子,一成不变,生活真是太没意思啦。”

        蜻蜓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你天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够幸福的啦,别自寻烦恼了。”说完,不等小溪插嘴,就远远地飞走了。蜻蜓老是这样!从来没耐心听别人说说心里话。小溪望着蜻蜓飞远的背影,失望地嘟哝着。

        一只想去南方旅游的小鸟落到小溪旁,歇歇脚。她飞行的时间太长了,渴得要命,喝了好多溪水。喝完了,又对着溪水梳理着羽毛。她说:“小溪,小溪,你的水好甜啊,我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水。”为了表示感谢,她送给了小溪一粒槐树种子。

        小溪很高兴,凡是山外面的东西她都感到很新鲜。她紧紧攥着这粒种子,就像攥着一粒宝石:“我要把它种在我身旁。呵,槐树是个什么样子呢?等明年它长出来,我就知道了。”

        小鸟同情地看她一眼:“可怜的小溪,你太孤陋寡闻啦。在山外,槐树到处可见,并不是珍稀树种。”

        小溪羡慕地说:“小鸟,你太幸运了。我如果像你一样长着一对翅膀,就可以飞出大山,到外面看一看啦。”

        小鸟说:“水是不会飞的,你就不要胡思乱想啦,越想会越烦的。”

        小鸟休息好了,继续向南方飞去。小溪重新陷入沉默。小鸟的话加重了她的不快乐。

        过了几天,好久没上门的蚂蚱突然来找小溪玩。蚂蚱改不了爱运动的天性,又是攀着草叶打秋千,又是在草丛间练习跳高,一边玩,一边向小溪报告自己这些天的行踪:“我出国旅行去了。世界好大好大呀,不是我说的,小溪啊,你也应该出去走一走,开阔一下眼界。”

        一阵风吹来,小溪皱起了眉头:“你以为我不想出去啊,可是我怎么去呀?我又不会飞。”

        蚂蚱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说:“让我替你想一想……哎,有了!”他猛地从草叶尖上跳下来,差点崴了脚:“你为什么一定要往石头缝里钻呢?你就不能改变一下路线吗?你只要稍微往右偏一点,往前走不远就是悬崖,你从悬崖上跳下去,顺着山谷流出去,一直流到大山外面,多好玩,多刺激呐!”

        小溪一听,吓得直打哆嗦:“这怎么行!从悬崖上跳下去,会摔死的!”

        “不会的,不会的,你是水,水是永远摔不死的。”

        小溪心想,从不从悬崖上跳下去再说吧,可是蚂蚱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我为什么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沿着同一条路线流呀?为什么就不能改变一下?说不定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呢。这么简单的事情,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小溪接受了蚂蚱的建议,愿意流到悬崖边去看一看。

        蚂蚱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走啊走,没有多长时间,小溪就开始喘粗气。她一直没出过远门,山路又崎岖不平,不好走。她气喘吁吁地停住脚,问蚂蚱:“还有多远啊?我走不动了。”

        蚂蚱指指前面一棵小松树:“快到啦,快到啦,就松树那儿。”

        小溪一看,松树就在不远处。她给自己鼓鼓劲,咬着牙,好容易到了松树下,哪里有悬崖的影子。

        小溪生气地喊住还在前面跑的蚂蚱:“你骗人!我不走啦,我要回去!呜——我的脚都磨起泡啦。”小溪委屈地哭起来。

        蚂蚱并没停下来,朝小溪招招手:“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你看见前面那块蝴蝶石了吗?就在那儿。”

        小溪扭扭腰,跺跺脚,赖在那儿不肯动。

        蚂蚱只好又回来,安慰小溪说:“来,我给你讲故事吧。你一边听故事一边走,就不会感到累啦。”

        蚂蚱指指蝴蝶石说:“你知道它的来历吗?那是一只像你这样想飞到山外去的蝴蝶,飞到这里飞不动了,变成了一块蝴蝶石。”

        小溪听着蚂蚱讲故事,真的感到不那么累了。走到蝴蝶石边上,小溪四处张望着:“悬崖在哪里呀?悬崖在哪里呀?”

        蚂蚱说:“就在前面,就在前面。你看到那块风动石了吗?就在那儿。这块石头本来也想从悬崖上跳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他往悬崖下一看就害怕啦,怕摔下去跌个粉身碎骨。他下又不敢下,回又回不去,整日整夜都吓得发抖,有一点点风它就抖得不行,生怕给吹下去。”

        走到风动石边,一阵微风吹来,风动石果然大惊小怪地“硌啷啷”、“硌啷啷”抖个不停。小溪扶着风动石,实在走不动了。蚂蚱说:“哎呀,就差一步了。”小溪昏头昏脑地爬过风动石,往下一瞧,吓得一缩脖子又回来了。我的妈呀!这可是一望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呀,摔下去还能有命吗?小溪打定主意,就是蚂蚱磨破了嘴皮子,她也决不再往前走哪怕半步。

        蚂蚱无论怎么劝说,小溪都摇摇头。蚂蚱无奈地朝风招招手:“风大叔呀,你帮帮忙吧,小溪实在太胆小啦。”

        风大叔翘着胡子,笑着说:“好啊,看我的——”

        他伸出手,把小溪狠狠地向前一推,小溪猝不及防,“哗”地一下就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小溪闭上眼睛,心想,坏啦!我死定了!可是,等等!这是什么感觉?眩晕晕的,忽悠忽悠的,像在荡秋千,像在飞!是的,她没有死,它飞起来了!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去,好爽好爽啊!只是变化太大啦,她原本是绿色的,像荷叶一样绿,现在变成白色的了,像雪一样白;她本来喜欢弹奏轻快的宛转的温柔的曲子,叮叮咚咚;现在“訇訇訇”的,像是有人在敲一口大钟;她本来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流淌,现在飞珠溅玉,水流湍急,气势壮观。

        不久,寂寞的大山突然来了一拨又一拨的游人。他们看见这条从山上飞下来的小溪,无不惊叹。他们不叫她“小溪”,而是叫她“瀑布”。他们说:“哇!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瀑布,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现在,小溪再也不寂寞了。每天都能听到人们带来的故事,闻到人们从山外带来的气息。有时,她会得意洋洋地想:“嘻嘻,谁也没看出我的前身就是那条不起眼的小溪。当我躺在地上的时候,没人理我,现在,我不过是换了一个姿势,立起来了,人们就这么惊讶,还给我起了个响亮的名字‘瀑布’。啊,这个名字真不错,我喜欢……唉!事情就这么简单,只是为什么我没早一点想到呢?这事还得感谢蚂蚱呢。”

        可是,蚂蚱在冬天到来之前就已经冻死了。每只蚂蚱的命运都是这样的。

        小溪从悬崖上飞下来后,跳着,笑着,顺着山谷流出了深山,汇入大河。人们指着她说:“看,这是那道最著名的瀑布流下来的水。”

        没有人知道她曾是一条最普通最清浅的小溪。更没有人知道那只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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