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普遍美”还是“特殊的美”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共同的、或者普遍的美。

    ●在文化间的相互影响、相互对话的基础上，各民族的美学从各民族当下的社会和艺术中所出现的各种问题中生长出来。

    在全球化的名义下，美学研究者们重新开始了对一个古老问题的探讨：有没有“普遍美”或“全球的美”？

    有人说有。当人们在不断地宣布发现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最美的建筑、最美的城市时，这个“最”字，难道不是意味着要求对美有一个普遍的认定吗？人们不是不断地发明各种文学、绘画、音乐、舞蹈、摄影、电影和电视的大奖，并试图在更广的范围设立相应的奖项吗？持“普遍美”观点的人，会在这些方向上找到难以尽数的例证。

    然而，人们同样可以说，来自不同种族和文化的人，有着不同的美。各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美，这是人们既想看东方的宝塔，也想看西方的教堂，想去看南美的丛林、北极的冰川……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的原因。至于文学艺术方面的奖项，更不是普遍美的证据。泰戈尔凭《吉檀迦利》，加西亚·马尔克斯凭借《百年孤独》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南亚或拉美的当地文化，当地的独特传统和人的观念，是这些作品美之源。在这方面，没有也不可能存在一个统一的标准。

    在今日世界之美学中，论证美的普遍性的人，在朝着两个方向作出努力：第一种是从生物学的方面来论证美的共同性。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对中国人影响很深，但达尔文的美学却从来没有在中国占过主流位置。近年来，国际美学界涌现出不少新达尔文主义者。如德国美学家沃尔夫冈·威尔什研究“动物美学”，并进而将美的共同性归结为人的共同祖先。第二种是全球化角度来论证美的共同性。全球化带来了民族与民族之间、文化与文化之间前所未有的相互交往。时代在变，变得大家都具有同样的审美观。艺术中也是这样，当艺术成为创意产业时，会出现一种文化间趋同的趋势。

    这两种努力，一种溯源过去，一种展望未来。然而，如果通过对过去和未来的普遍美的论证来证明普遍美在当下的存在的话，那么，这仍然会遇到证据不足的尴尬。

    我们对自然的欣赏，有着不同的欣赏层次。其中存在于最深层的，并非威尔什所说的热带草原。我们可以被自然的形貌或力量所吸引，去看高山峡谷、急流瀑布、大江大海，感受康德所说的数学或力学的崇高；我们也可以由于历史、文学或艺术的原因，去看名山大川。然而，比起这一切，在我们心灵最深处扎下根的，却是我们从小在那里长大的家园，在那里留下的点点滴滴的记忆会留在心灵深处，影响着我们以后的审美旨趣。对自然美爱好的倾向，要从我们自身成长过程来寻找解释。

    我们对艺术的趣味的培养，也是如此。歌德曾提出伟大的预言，说“诗是人类的共同遗产”，“世界文学的时代已经快来临了”。他还特别指出，他理解外国文学的原因，是由于与外国人在人性上的相通之处。然而，歌德一方面提“世界文学”，一方面又谈艺术的“模范”，认为，“模范”还是要经常回到古希腊人那里去找。因此，他还是强调，在一种文化之中成长起来，形成基本的趣味、情感和教养，再以此来看待别国文学，从中发现与自己的情感相通之处，丰富自己的视野。这样形成的“世界文学”，是文化间的“相互看”，相互欣赏。

    那么，全球化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我们没有来到一个普遍美的时代，而是来到一个对话的时代。这不是指回到一种相对主义的美学。相对主义美学认为，世界上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各种文化，都各有自己的美的标准，无法分高下。这种说法是有缺陷的。也不是指回到一种复古主义的美学。传统都具有两面性：好的一面是，传统是文化的根基，是文化身份的表现；不好的一面是，容易滋生固守传统，拒绝进步，并时时以回到传统相号召的复古主义美学。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共同的、或者普遍的美。原因在于，美只是人的实践经验的积淀而已。个人的经历千差万别，会产生不同的美。人在不同的环境中生活，也会带来不同的审美趣味，从而在对美的感受中有着不同的指向和程度。但是，人类会有共同的发展和普遍的进步。这种发展和进步，就是建立在对话的基础上的。在文化间的相互影响、相互对话的基础上，各民族的美学从各民族当下的社会和艺术中所出现的各种问题中生长出来。从事美学研究的人所要研究的，正是这种基于现实、着眼当下的美。他们有时会呼唤普遍的美，有时会呼唤特殊的美，我愿将此都看成是一些话语而已。通过这些话语，他们解决了或试图解决具体时代和社会所面临的问题。世界各民族都在进步，都会有自己的现代化进程。不同民族和文化间，会相互学习、激励、追赶、竞争，这些都是对话的方式，在此基础上，不同文化间能够相互理解，共同进步。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