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海的交汇处,两面苍茫的岸。历史从岸边出发,岸上的现代风景不断生长,一座城市在历史与梦想交织的波涛中,一次次挥洒让世人惊叹的笔划。如神话流传:
短短几十年,人口数万的小镇,成为人口数十万的重镇;水陆空交通无不便捷,是经济最发达区域的最重要的商品集散地,是永远向世界敞开大门的经济走廊;歌剧院、主题公园、五星级酒店,高级休闲度假商住区鳞次栉比,楼群拥塞若满载的货柜;本级政府可支配财政收入接近20亿元,两级净资产超过2亿元的社区村组所在多有,烟尘和空气中弥漫着金钱的气息。
几十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来此寻觅财富,寻觅梦想,寻觅纸醉金迷。
我是迟来者。2011年立春刚过。此间已不知历经几度沧桑。
倚天长望,波澜壮阔,水逐风云,山浮日月,森森寒芒动星斗,风在海的背上寻觅。
来寻遗垒残石的创痕?来寻江口掩埋的折戟?来寻屈辱漂浮的碎片?来寻悲壮拍打的海魂?
硝烟池上的青烟穿透时空。那一片青烟,点燃了整个世纪。钦差大臣在万众簇拥中岿然端坐,骨子里深藏骄傲,佩剑拨动的心事铮铮作响。“原知此役乃蹈汤火……早已置祸福荣辱于度外”,“苟利社稷,敢不竭股肱以为门墙辱”。 张开双臂,一手挽住历史,一手挽住未来,与大地作亘古的拥抱,大海和蓝天是永恒的伴侣。
战场的回音与苍凉,早已落定。要塞的石板路,沿着校场的断壁残垣盘旋。明坑暗道,铁锁铜关。黑色的硝烟在副将父子头上沸腾,黑色的火药在水师提督胸膛引燃。生铁闪烁黑色的光泽,浸透兵勇的鲜血。将军利剑已经出鞘,砍刀因亢奋而颤抖。孤舟百战久低昂,噀血衔须下大荒,披发何人诉上苍!呐喊刚刚发出便在喉头凝噎,羸弱的王朝怯怯跪下。烈马悲鸣孤绝。
号角沉寂,威严沉默。兵已歇,血无痕,唯有海风猎猎。咸腥的诤诤誓言,吹打年年月月。血肉堆垒起记忆的基座,立在中国近代史首页。不朽的断简,留下不朽的刀刻。
乍响的惊雷,带着雄浑海风的气息,漫天洒落。掀起将近两百年的帷幕,再也无法辨认所有的细节。平夷靖寇的大炮,怅望着江海。阳光远远斜来,把无边楼宇的森林,笼入茫茫雾霭。
海面一片迷濛,身边人声鼎沸。涛声依旧,皆于血与火无关。节兵义坟,已是如此寂寞。
壮士的尸骨在悸动。曾经的漫天火光,留下灰烬覆盖已逝的冬天。那年,壮士倒下,沿着枪弹散射的方向。被罪恶攻陷的城池,是另一种死亡。古老的石碑,裹进丝绸般柔软的烟土。灯笼熄灭。
但道路活着。勾勒出大地最初轮廓的道路,穿过漫长的死亡地带,来到我的脚下,扬起了灰尘。不断涌出的泪水,遮不住通向远方的门。古老的炮台上,冰冷的铸铁,保持着冲动,呼唤雷声,呼唤从暴风雨中归来的祖先。千万个幽灵,从地下长出大树,树冠覆盖炮台,根须爬满了老迈的城墙。
是谁曾壮烈殉国?是谁曾血染江海?是谁曾让浊泪流过蜡黄的面颊?是谁曾挺起了民族的脊梁?是什么让那样的清瘦弥坚弥高?
销烟池应该是永不愈合的创口,烙在每一张发亮的面颊。
炮台上弯月如钩,经历风雨,站成路标。
折断股肱,只需一纸诏书;倾倒大厦,亦只在转瞬之间。
造就一个经济奇迹,只要几十年;造就一个民族精魄,需要几千年!
终于明白我们最大的寻觅:不仅仅是拾起历史失落而又复苏的致富梦想;不仅仅是凭吊烈士的热血、忠贞和气魄;最重要的是在这块荡气回肠的土地上,站起一个真正身心强健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