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丹心

    我在想，当人民军队中像李列、焦祖波这样的优秀政治干部层出不穷，他们为了捍卫祖国和人民的利益甘洒满腔热血、不惜牺牲生命，我们还会担心政治思想教育没有说服力、感召力吗？还会忧虑如今的兵不好带吗？还会动不动患得患失、牢骚满腹，甚至表达对现实的种种不满吗？答案只有一个：不会。此刻，让我们暂时停下思考，去送别为国捐躯的战友，他们该上路了——

    1

    翻阅四川甘孜道孚救火牺牲烈士名单，某独立营教导员李列、指导员焦祖波两位政治干部的名字赫然在目。 

    他们一个38岁，一个31岁，如果不是这场火灾，该有怎样美好的生活和光明的前程啊！ 

    在安县县城，李列的妻子代佳利未曾开口泪先落。她说，以前有李列的呼噜声陪伴，她一觉睡到大天亮；现在再也听不到丈夫的呼噜声了，她一晚上要醒好几道。 

    岳父代廷元在绵阳中心医院第一次做手术时，李列请假回来照顾。他喊岳母和妻子回家休息，他自己帮着守夜。守着守着，他就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噜声把大家惊醒了，一屋子病人都坐起来看着李列睡觉，看着他笑。第二天，病友说了，你别当这个孝子了，你再当下去我们都受不了了。 

    回忆着丈夫李列留给自己的许多记忆，代佳利内心充满深深的思念和敬意。 

    2000年，代佳利随军来到道孚，分配到县城建国土局工作。城建国土局距离部队驻地两公里。因为高原工作的特殊性，上级给独立营两个“一把手”配备了专车，但李列从不允许自己的妻子搭乘。代佳利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走着上下班，遇到刮风下雨、大雪纷飞，打的往返。小车司机说，车子闲着也是闲着，送送嫂子有什么关系？李列说，不行。他劝慰代佳利：路又不远，你步行等于锻炼身体，挺好的嘛！我坐这个车是特殊需要，你坐就是特殊化了。 

    前年底，一名战士找到李列，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了他的桌子上。李列问：你有啥子事，这样偷偷摸摸地来给我送礼？兵回答：我要退伍了，希望能在我的档案中装上一套党表。李列严肃地说，要求进步是好事，但一定要凭本事争取，千万不能干这种给党组织脸上抹黑的事。 

    2010年除夕夜到了，地处高原的道孚县冰天雪地。像往年一样，李列照例在哨位上执勤，换下战士去看中央电视台直播的春节晚会。他下哨都快12点了，不一会儿，查岗干部却又看见李列冒着凛冽的寒风走进了油库。他干什么去了？谜底大年初一早晨揭开：油库值班战士高兴地向连长报告说：“昨晚李教导员给我送饺子来了，裹的严实，还热乎乎的呢！” 

    不必再一一列举了。我相信李列身上许许多多的闪光点，如同金子深埋在地下一样，深埋在那些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心中。 

    甘孜州是火灾多发区，独立营官兵每年都要上山打火。有一次，雅江那边发生特大森林火灾。接到命令，李列不顾个人安危，带领战友们与凶猛的火魔搏斗了整整一个星期。那是怎样历经艰辛、昼夜难眠的一个星期啊！用一句话形容：累死又累活，掉皮又掉肉。他们最终靠勇敢、团结和智慧，战胜了火魔，荣立集体三等功。 

    在历经烈火“烤”验中，独立营官兵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令人遗憾的是，2010年12月5日，老成持重的李列和他的战友们却倒在了突然遭遇的熊熊烈火中。对此我想说，谁都不是神仙，谁都无法预测猝不及防降临的噩运。 

    2 

    彭春花和焦祖波是在网上相识的。

    彭春花大学毕业以后在公司上班，办公室每个人都有一台电脑，没事的时候她就上网打发时间。一来二去，她又和大二时曾在QQ上聊过的那个男孩联系上了，当时焦祖波没有告诉他的名字和身份。有一次，俩人正式视频了一下，他当时和他的几个战友在一起，是在单位里面。知道他是个当兵的以后，她也就没有再去删他了。后来彭春花问过焦祖波，你当初为啥子那么迫切地要求加我为好友呢？祖波说，我从小喜欢文艺，特别想找一个人教教我，一看你QQ的个人空间注明是内江师范学院音乐系，就动心了。 

    然后就是通电话。焦祖波是重庆人，彭春花觉得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老想听他的声音，每天晚上打电话都会打到手机没电。

    第一次见面是2007年初冬的一天。焦祖波送老兵路过成都。彭春花在遂宁，他和她约好在石陵车站接头。一群当兵的坐着大卡车来了，兵娃娃让他俩坐进了驾驶室。 

    让彭春花深感意外的是，焦祖波那么大个子的一个人，还很腼腆，挺害羞。她觉得都奔30岁的男人还脸红，好单纯、好朴实的那种感觉。在高原呆久了，焦祖波的皮肤又黑又粗糙，一只耳朵红肿，看起来很沧桑，很老。彭春花和焦祖波握手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手特别扎人。 

    一见钟情，一见定情。 

    耍朋友期间，彭春花每天晚上要发个短信问焦祖波在干啥子？他总是回复说在读什么什么书，有时几天或十几天都是读同一本书。她就问他：看这么长时间你不烦吗？祖波说：读得多，才能理解的深，给战士们上课才能讲得生动。彭春花想，找个爱读书的人，心里踏实。 

    彭春花记得清楚，她是2008年3月14日到的道孚。第二天独立营要去执行任务，营部搞了一个会餐。因为焦祖波的未婚妻来了，领导安排他留守，管后勤。 

    第三天，也就是3月16日中午，祖波带领10多名战士清理营区菜园淤泥沟。春花就在边上看着。200多米长的淤泥沟，必须下去清理才能加快进度。焦祖波第一个跳进冰冷刺骨的淤泥中，泥水一下子淹到了他的腰部。见此情景，战士们纷纷下去了。那天一直干到下午5点多。看着人人都是一身泥巴，祖波自己掏出200元钱，请战士们到一家地方澡堂洗了个澡。200元钱在有的人眼里不算啥，但对家庭经济紧张的祖波来说，是一次比较奢侈的消费。 

    这样的事情见的多了，彭春花更觉得焦祖波是个责任心很强、有情有义的人。

    他俩4月27日在部队驻地登记结婚的那天，也是焦祖波接到指导员命令的那一天。双喜临门，营里、连里的官兵在一起吃了火锅，说了些祝福的话。焦祖波歌唱得好，彭春花音乐系毕业，大家让新郎新娘表演节目。焦祖波说，我最拿手的歌是《为了谁》，以前不知多少回希望和心爱的人二重唱，今天真的是梦想成真了。那天焦祖波唱的特别投入，当他唱到“你是谁，为了谁，我的战友你何时归”时，情不自禁流下了热泪。彭春花知道，这个感情真挚的男人，是在想念外出执行维稳任务的战友。因为他几次对她提到，维稳任务非常艰巨，他特别后悔没能和战友们一起并肩战斗。 

    婚后的日子简单而甜蜜。来队之前，彭春花把工作辞了，他俩商量好的，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待在一起，必须有一个人作出牺牲。不久，彭春花怀孕了。焦祖波特别喜欢小孩，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这次，她在部队呆了四五个月。 

    祖波是个充满爱心和善良的人。春花遂宁老家隔壁有个5岁的小女孩，叫向雨晴，父母不在了，靠80多岁的爷爷奶奶抚养，交学费都成问题。回家生孩子的春花随意在电话中说了说这件事，祖波认真了，让她赶快去幼儿园把小雨晴的学费缴了。为了节省钱，祖波把抽了多年的烟也戒了。就在牺牲的前几天，祖波还给春花打电话交代说：“天冷了，你上街给小雨晴买件保暖点的衣服。” 

    彭春花晓得，焦祖波是个大孝子。2007年春天，祖波的母亲被查出患了直肠癌。祖波急得一夜添了白发。为筹集母亲动大手术所需要的几万元，他跟战友借，跟亲戚借，能张口的地方都张口了，最后总算得以让母亲的手术顺利进行。钱虽然打回去了，他人却不能回去，祖波给妈妈打电话说：“妈，您生病了，儿子工作忙，也不能回家照顾您，请您一定要原谅我！”

    祖波牺牲后，他母亲从重庆长寿赶来，抚摸着儿子的棺木哭喊道：“波儿，妈叫你，你为啥子不答应？你不是妈的大孝子吗？！” 

    有一件事过去了近10年，如果不是双龙镇谷黄村村长谷志文讲，彭春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2001年7月的一天下午，谷黄村盘龙湾一幢木房子突然起火。大火越烧越凶，紧挨着的几家的房屋都烧起来了。此时，探亲路过的焦祖波一下子冲到救火人群中，大声喊道：我们现在一定要把着火的房子和没着火的房子隔开，避免整排房子都烧光。同时马上报警，找消防队来灭火！随后，焦祖波便叫村民找来锯子、梯子等工具，冲上房顶开始掀瓦、锯梁，开辟火源隔离带。经过村民和消防队的奋力扑救，最后保住6户人家安然无恙。 

    焦祖波回部队后，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女儿出生时，焦祖波为她起名叫焦傲；侄子出生时，他给他起名叫焦自豪。还有20多天就是女儿焦傲2岁生日了，12月5日上午，祖波还和女儿通了电话：“小宝贝，过些天爸爸一定回来哈，给你切生日蛋糕哈！” 

    没想到，这成了焦祖波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3

    对于道孚火灾的情况，军地有关方面进行了周密细致的实地调查，四川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向媒体作了通报。我将主要情况摘录如下： 

    2011年12月5日13时30分，甘孜军分区某独立营官兵发现子龙山火情后，营教导员李列边向上级报告，边组织部队出动。途中接到甘孜军分区同意迅速组织救火的指示。李列和副教导员泽旺带领62名官兵（其中干部7名），明确安全员、警戒员及遇到紧急情况的避险措施后，携带灭火工具奔赴子龙山火灾现场，分两组参加灭火。经过官兵和群众1个多小时的顽强战斗，终于将任务区的大部分明火扑灭，基本控制了火情。 

    就在李列、泽旺组织部队清理余火时，有群众反映：对面呷乌山一定不能让火烧了，上面有村民，山后有森林。“火一旦烧过去，将造成严重后果！”为了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为了大片森林不毁于一旦，李列当即决定由泽旺带领部分官兵留在原地清理余火，自己带领17名官兵，经两山之间的呷乌沟爬到对面的呷乌山监测火情。李列一行通过沟底爬上呷乌山，沿山横向运动。 

    15时10分，现场突起狂风，呷乌沟底部山火死灰复燃，并迅速向上燃烧。此时，横向运动的官兵听到沟底有藏族群众大声呼救，他们本可以向山顶或向后跑脱离险境，但面对群众的呼救，官兵们义无反顾地迎着火向呼救群众所在的沟底冲去……由于沟底长满了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和枯草，大火像浇了汽油似的迅速燃烧，不到一分钟烈焰就把山沟完全覆盖……

    经核实，教导员李列、二连指导员焦祖波、营部军医王超和12名战士及林业职工2人、群众5人共22人遇难，4人受伤。 

    在此，我想补充一些采访到的细节： 

    那天中午听到救火的命令后，官兵们迅速准备好防毒面具、军用水壶、毛巾、打火棍。打火棍是铁做的，1.2米长，手握处有塑料把手，前端扎着像宽面条一样的橡胶带，外观有点像一支拖把。 

    李教导员很快讲解了打火方法以及应急措施。62名官兵乘车迅速赶往子龙山。 

    由于山顶盘旋公路狭窄且危险，大车根本上不去，李列让泽旺跟着他乘勇士吉普车先上山勘察火情，其余官兵徒步行进。李列、泽旺在半山腰与道孚县人武部部长王进伟会合，3人小组指挥军队和地方人员投入扑火战斗，很快将火势控制。得知呷乌山那边存在火情隐患，按理说，李列派其他干部带人去察看一下就可以了，但他决定亲自前往。他对泽旺说：“副教导员，你收拢后续部队，防止子龙山死灰复燃。我到前头去看哈！” 

    泽旺走到半山腰，一阵狂风刮起，“像吹口哨一样”，他回头一看，呷乌沟底冒起股股浓烟，接着大火腾空而起，瞬时蔓延到两山山腰。他当时还听到教导员喊了一声“注意安全”，就再也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这时战士郜振蓬在一个较高的地方，他看到教导员李列和指导员焦祖波带着官兵向群众跑过去了。一股大风突然吹了起来，也就几秒钟时间，大火已经冲天而起。他听到教导员大声喊“快点跑!还没烧完!”小郜眼看着李列和焦祖波等人很快被大火包围，隐约看见他们在烈火中翻滚、挣扎……他和副连长没命地往山上跑，山有些陡，跑不快，他俩又掉头往已烧过火的地方跑。火大，风大，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郜振蓬一边跑，一边把防毒面具戴上，裤子还是被烧着了，大腿上的肉烧焦了。 

    看到战友遇险，泽旺不顾一切地拼命朝谷底跑，边跑边喊。泽旺先后把副连长魏强和战士吕援雄背到安全地带。他第三次返回谷底救人时，出现在眼前的场景让他惊呆了：外甥云龙的尸体，其他战友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清理遗体时，李列的手和战士肖东平的手紧紧攥在一起，他们用了很大力气才掰开。4名战士的遗体叠在一起，最下面是入伍不到一年的一名新兵——王耀武，显然，战友们想给这个小兄弟一个生还的机会。王耀武被救出时还有心跳和呼吸。在运往医院的途中，他呻吟着说：“我爸爸妈妈还在家等着我呢！”不一会儿，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2010年12月8日下午2时。在卫兵的护送下，载着李列、焦祖波等15名烈士遗体的灵车从康定体育场出发，前往位于二道桥的甘孜州殡仪馆。许许多多自发赶来的民众伫立在道路两旁，灵车车队沿着默默流淌的折多河向前行驶，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痛惜和悲伤气氛，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仿佛白色的挽幛。 

    追悼大会之后，李列、焦祖波等15名烈士的骨灰由他们的亲人和军地有关领导护送回归故里。当年，这些热血男儿是在乡亲们的祝福声中，踏上光荣而又无悔的从军之路；如今，一捧白骨在乡亲们的哭泣声中，又回到了故乡的这片高天厚土。 

    英雄啊，你们不是经常喜欢唱那首“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何时能回你怀中”的歌吗？今天，你们在履行了自己义不容辞的职责和神圣使命后回家了，父老乡亲用最高的礼仪在烈士陵园为你们举行隆重的骨灰安放仪式。你们看到乡亲们脸上的神情了吗？他们悲痛中又有着无比的骄傲，因为他们的儿子没有辜负故乡的养育之恩，道孚扑火英雄的壮举已经让千千万万的人们为之感动，人们将会永远记住这些年轻生命的名字和他们最后绽放的光芒——

    王超，25岁，云南江川人，中尉（军医）；肖东平，29岁，四川阆中人，上士；马景宝，30岁，山东郯城人，上士；李双林，20岁，山东安丘人，下士；张运福，22岁，广东东莞人，上等兵；钟桂龙，22岁，广东东莞人，上等兵；王远鹏，21岁，重庆大渡口人，上等兵；陈涛，19岁，四川康定人，下士；胡文龙，20岁，河北秦皇岛人，上等兵；云龙，22岁，四川金川人（藏族），下士；王耀武，21岁，河北晋州人，上等兵；陈程，重庆巴南人，21岁，下士；李长银，18岁，重庆大渡口人，上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