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世界上只剩下英语一种交流工具,地球人只会说美式、英式或其他样式的英语,那世界会变好还是会变坏?伴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全球文化网络化浪潮,英语不仅成了“世界语言”,而且也开始享受唯我独尊的霸权。有人对此愤怒、忧虑、反感,有人则笃信此乃社会发展之必然。
英语的霸权果真不必认真对待吗?事实上,恰是在强势英语的冲击下,俄语在萎缩,德语在退守,法语在疲软。而那些贫困地区的众多弱小语种,则早已陷入濒危、灭亡之灾。在人类曾经拥有的7000到8000种语言中,目前已经绝迹的大约已近两千种,而在眼下尚存的六千多种语言中,只有极小部分得以固守其生存空间。据专家估算,目前全球95%的语言只被4%的人使用,60%以上蕴涵着人类智慧、情感、历史发展线索的数千种语言则正在急速走向衰败。然而,即使看到每隔15天就有一种语言飘逝,世人也未必能真正领悟到,英语“赢者通吃、独步天下”的现实最终将给世界带来何种灾难。
语言到底是什么?假如它仅仅是交流工具,地球人都讲英语也就谈不上有啥危险。然而语言还是文化最原始、最根本的成分,是文化的载体和源泉。任何一种语言中都蕴藏着那个民族的智慧、技艺、信仰、风俗等丰富的内涵,一旦消亡,人类就会丧失对理解、认识和更新自我而言“不可替代的部分和瞬间”。一个语种的离去即是一种独一无二文明的死亡,只懂美式英语的人怕是难以理解这其中蕴含的悲恸和伤感。
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断言“语言背后是有东西的”,每个语言族群都拥有“自己的宇宙”。这个宇宙独一无二,甚至对不懂这门语言的人来说,是一块封闭的领地,是难以体会和领悟的空间。语言学家和人类学家数十年来的研究成果表明,萨丕尔的假说是正确的。语言的确塑造了思维,每一种语言都开启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世界因语言不同而不同,因语言不同而精彩。
语言是人类真正的遗传密码。由于语言的存在,人类就不再仅仅居住在“同一个生物环境中”,而是生活在“不同的、具有独立意义的现实世界中”。如果说,不同的语言意味着不同的世界,那么,语言多样化对人类而言就意味着更宽的视野、更多的自由和更大的空间。多一种语言,就会多一种选择、视角、机会和路径,就会多一种冲破条条框框和进行自我修复的能力,就会多一份开阔的心胸和对灵魂的关怀。人类学家会说,把一种语言过去所代表的意义保存下来绝不是为了怀旧,抛弃一个语种就等于断送一个物种,就等于葬送一种文明形态。
对任何人而言,打开一扇陌生语言的大门,就是进入一个尽管陌生、但却可能充满魅力的空间。跨进这道门槛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这样的发现可以让我们在面对另一种文化时,保持公正客观的态度,避免做出急躁的、绝对性的、傲慢无礼的判断。我们会从另一种语言中找到一种对自身处境的疏离感,从而捕捉到一种山外观山的视野、警觉、感悟、惬意和美感。在另一种语言中发现另一种文化结构,在另一种文化结构中体验和挖掘另一种美学愉悦、智性思考和哲学发现。完美的语言是不存在的,恰如任何语言都是完美的。另一种语言会让我们更加自觉地审视本民族语言的瑕疵、杂质和弱点,并认识到任何一种语言的意境其实都高不可攀。
符号性是人类的基本特征。当人类的这个基本特征从形式到内容都在锐减、变形、崩坍之际,我们该怎么办?一大批语言濒临绝境,实际上等于神话、宗教、科学、政治、历史、哲学等所有这些诠释人类文明成果的符号系统正在惨遭劫难。经济全球化进程是否一定要与人类符号系统的破裂与损毁相随相伴?造就强势英语的全球化、现代化是否一定要剥夺人们说母语的幸福感?不错,地球上语言种类越少,人们的交流和沟通就越方便。但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方便,或是更方便地赚钱?世界可以没有精美的法文,也可以缺少俄文多维度的美感,但是,没有俄语和法语的世界注定没有现在这般精彩!
让我们的思想走得再远一点吧。保护语言多样性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人类文化遗产,也不仅仅是为了嘲讽和唾骂英语霸权的无知和狭隘。语言的多样化与社会的多元、宽容、厚重、纯朴紧密相联。谁能说人类最高层次的快乐不是隐匿在“弱势文化”的“弱势语言”里面?
本报记者 汪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