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上、电影里无数次见过倪萍,见真人还是第一次。
我高看倪萍一眼。是因为看了她的新作《姥姥语录》,听了姥姥那胶东荣成口音的“理儿”从她的口中说出。那些语录她是印在心里了。倪萍没忘本。她用文字还原了这“本”,让“理儿”回到生活,我们得益于它们的滋养。
《姥姥语录》中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文字说姥姥的容貌,可掩卷默想,脑子里的姥姥是那样的美丽。因真实,因智慧,因心灵。美丽的姥姥。
目光在书页中徜徉。只感觉,名人们的生活,快速地从姥姥生活的车窗前掠过,更像一些影子,稍现即逝,倒是姥姥的生活,那么充满质感,活力,智慧与哲思。姥姥说得对,那是因为字里字外都是些“人人都能明白的理儿,家家都遇上过的事儿”。即使是今天,中国大地上最多的人群作息着的仍是姥姥生活其间的日子。姥姥说出的是百姓对生活的感悟,是他们生活中的“理儿”。听着姥姥那些说到我们内心深处的“理儿”,我们感到自己的脚踏在了真实的中国、真实的生活的土地上。
我惊异姥姥的智慧。
姥姥说。“管多么富裕都没有年轻富裕啊。年龄大了富裕管个啥?眼也花了,牙也酥了,浑身都穷了。钱有的是,可身子穷了。”
“管哪儿的肉皮都好撕开,就是脸皮不好撕。撕一块儿你试试?这一辈子脸上都有块儿疤。”
姥姥又说了。“爱越分越多,爱是个银行,不怕花钱,就怕不存钱。”
“人啊,啥事都得经历,错儿也得犯才是个真人,没有错儿那是画上的人。”
小倪萍盼着从生产队麦垛上“捡”来的麦子变成香喷喷的大馒头,却眼见着那团白面发黑,长出了灰蒙蒙的毛。“姥姥,这是我从生产队的麦垛上拿的……”直到小倪萍说出了实情,姥姥才说:“怪不得蒸不熟啊。公家的东西拿回来那就叫偷,以后可不敢了,偷的东西蒸不熟。”对5岁孩子的教育,有多智慧。
“怎么没穿?围裙不是裙子?”姥姥对“身为女人,你一生没穿过裙子,遗憾吧?”的回答,有多诙谐。
买粮要凭本的时候,正长身体的外孙总觉得吃不饱,可姥姥吃啥都是吃一点儿。外孙拿着放大镜照着姥姥的肚子:“啊,姥姥没有胃。”姥姥说:“你再照照你自己,俩胃。”姥姥的幽默中又有多少辛酸。
生活原本是一本大书,不用字句去阅读,而是用生命去抒写。想着姥姥语录,我想放慢生活的脚步,用心去体味生活的多彩。
我惊异姥姥的哲思。
“人最值钱的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个分量你往大秤上站站试试?那个秤砣动都不动。”
“人啊,就是穿着棉袄盼着裙子,穿着裙子又想着棉袄。要不是这些人在家等着你,你在电视上兴许就不会说人话了。”姥姥说倪萍。
“大花生、小花生吃到肚子里都得嚼碎了,种在地里可就不一样了。好种子结好花生,孬种子结小花生。孩子也是这样,你们都在跟前看着。我要是做那‘聪明’事儿,你们长大了就不聪明了。种下什么种子就长出什么果。”姥姥的话,让倪萍记了一辈子。当年,她眼见着聪明人家在给生产队剥花生种子时,把自家的瘪花生偷偷换给队里,自家留下公家的好花生。
“有一碗米给人家吃,自己饿肚子,这叫帮人;有一锅米你吃不了,给人家盛一碗,那叫别人帮你。”
生活原本是哲思的土壤。在这土壤上耕耘,同样会有丰收。想着姥姥的话,我开始重新审视生活。
“当兵的就是这个命,国家使完了咱再使。人家那些个命好的妈,国家使完了当妈的接着使,跟着沾光。咱这个当妈的命不好,国家使完了就完了,该这样。”不是倪萍的乡音,分明是姥姥在说。小儿子为救战友牺牲时才26岁。深明大义的母亲啊。儿子的骨灰安放在荣成的青山烈士陵园,几里地的路母亲一次没去过。“死去的孩子只有当妈的能看着,别人慢慢就忘了。”倪萍记得,小舅死的那年,小舅生日那天,姥姥一如往年早起做一锅打卤面,中午蒸上大馒头,晚上包顿肉馅的饺子。不提也不说,谁都知道这是为小舅做的。刚强的姥姥就这么挺着。只是吃面的时候,姥姥把碗扣到脸上了,半天放不下,任凭泪水往里面流淌。碗里盛不下了,泪水又顺着碗滴到桌子上。书上写了这个情节,倪萍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着,泪流满面。
我的喉咙哽得生疼,泪水再也止不住。
倪萍说着,我听着。一任泪水流淌。被诉说的,被感受着的,不再是倪萍的姥姥,而是中国大地上千千万万的母亲们。
倪萍说着,我听着。脑子里总是浮现泥土与花朵。姥姥和像她一样的老百姓是那不鲜不亮的泥土,而在聚光灯下光鲜华丽的倪萍们是那花朵。花朵有了泥土的滋养,才有了色彩、芳香,这色彩、芳香原本蕴藏在泥土之中。名人与百姓,原本是花朵与泥土。
《姥姥语录》 倪萍著 中华书局 (本报记者 庄 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