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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期关注·唐山大地震4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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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览群书 2016年07月01日 星期五

    我们从此成了“党的孩子”

    党育新 《 博览群书 》( 2016年07月01日)

       唐山地震已过去了40年,当时我是一个6个月大的婴儿。地震时的恐慌、恐惧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那时候的一些事情我是长大后听人说、看媒体报道才知道的,但我记得我的成长。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毁灭了我的家,包括父母在内的5位亲人罹难,来到世上仅6个多月的我成了孤儿。是解放军把我从废墟中救出,和唐山1000多名孤儿一起被送到了石家庄当时专门为照顾地震孤儿而建的“育红学校”。当时一起来的其他孩子身上都有编号,有名有姓的,家庭住址也写得很清楚,唯独包括我在内的三个孩子不知道真实姓名,也没有地址。学校的董爷爷和老师们就给我们三个以“党”为姓,分别取名党育新、党育苗和党育红,我们从此成了“党的孩子”。人们都称“党氏三姐妹”。但我们姓的这个“党”,并不是百家姓里的“党”,而是中国共产党的党。

       育红学校是一所孤儿生活、学习、游戏在一起,吃穿住全由国家供给的新型学校。校长董玉国是一位开滦矿工出身、新中国成立后上了大学的教育工作者。我们三姐妹成了育红学校的宠儿,阿姨们的心头肉,董校长也一天跑来几次看望我们。

       那时候,我们每天穿着一样的衣服,定时睡觉起床,一起吃饭玩耍,老师轮班照顾我们。这种生活,那时是很快乐的。当时以为都是这么生活嘛!好像也隐约地感到生活单调,所以特别盼望过年,过年了就会有人到育红学校来慰问,能见到学校外边的人是我们更快乐的事。

       由于年龄太小,在育红学校的8年里,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能记得的最早的是两岁后的一张照片。那上面,我胖乎乎的,和两个姐妹站在一起。

       我5岁那年,中澳友好协会的会员奥地利的苏珊•施耐德来中国参加活动,便和她的丈夫汉斯•施耐德一起来到育红学校看望我们,并收养了没有任何亲人的育红。当时我们仨在一个屋,育红走了,我们还以为是探亲呢。那时候有好多人去石家庄找,也有大一点的孩子记事了,知道自己家里还有亲人,所以每年暑假都有回家探亲的。以后育红总不回来才知道她被收养了,并且到了国外。直到唐山地震20周年聚会的时候我们才见面。她因为从小就离开了中文的语言环境,已经不会说中国话了,但她见到我们时马上就叫出了我们俩的名字:育新、育苗!

       我还在育红学校的时候,我大爷在家里看到了唐山的地震纪实片,就去石家庄找我,我才知道我还有亲人。

       到1984年9月,唐山已经建设得很好,我们也大了,育红学校完成使命解散了,我们被送回了唐山。老师送我们,给我们打行李,裹衣服,春夏秋冬的衣服都裹好,然后送我们去车站,我们不知道是学校解散了,也不知道是告别。大一点懂事的,在火车站就拽着老师,说啥也不放手,有的抱成一团,哭成一片。当时我还想呢:哭啥,不是探亲后还回来嘛!他们为什么难过呀,老师为什么那么舍不得我们呀?真没想到那次就是跟老师分别了。坐火车回到了唐山,先来到唐山宾馆,我当时就被我大爷接走了。后来听说大家在一起合影了,就差我,想起来,特别遗憾。老师还找我呢,说新新呢?当时自己太小了,不太懂得那些。

       回唐山后,其实是有两种选择的。可以留在亲戚、亲属家里,也可以留在唐山福利院。

       育苗住进了福利院。1990年,中央电视台举办“心连心”军民联欢晚会,育苗作为唐山市社会福利院的孤儿代表登台演出。晚会邀请到了曾被中央军委授予“唐山抗震救灾模范红二连”光荣称号的代表、北京军区某部原政委吴兰恩。当年,就是吴兰恩从废墟中亲手救出了我们。这样机缘的巧合, 唐山空军机场架起抢救生命和抢运物资的空中通道使育苗也被领养。

       关于我的去处,我大爷曾找我姥姥商量,最终我留在了姥姥家里。回到亲人身边,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既有渴盼与亲人团聚终成现实的喜悦,也有新奇的陌生。其实在我心里时刻都幻想着有父母,但这只能永远是幻想。在福利院时还小,我的生活里只有阿姨的和蔼,那儿的孩子都一样。但回家后就不同了,尤其是长大后,很羡慕人家有父母的唠叨,自己没这个唠叨,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没有一点依靠,恐惧,总感觉自己随时会碰壁。但我从小就没有父母的概念,对我好的人给我一种真实踏实的感觉,所以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有人说我们孤儿任性,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所以当我知道我的身世后我并没有改回我的原姓名,我不能忘了党的恩情,我就姓党,永不改姓。

       原来在育红学校,不用为生计发愁。找到了姥姥、哥哥、姐姐,身边有了亲人,生活却没有了保障,地震中姥爷没了,姥姥也砸伤了腿。那时候大舅和二舅结婚了,这样没有工作的姥姥就成了整个家庭的顶梁柱,要自己操持未成家的儿子结婚成家,还要拉扯我们一帮小孩子。

       在我的印象中,在姥姥家冬天就吃白菜,夏天就吃土豆。姥姥也不爱说话,不跟我说长大会怎么样,我也就不跟姥姥说话。其实我很希望姥姥跟我说话,讲讲以前的故事,说说我妈妈长什么样儿,但她就是不说,就是整天干活。

       所以那一段时间很苦闷,非常怀念在育红学校那难忘的时光,怀念老校长、老师和阿姨们。以前在育红学校,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孤儿,都没有父母,都有阿姨。可回家后才知道,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都是跟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尤其是开家长会时更感觉孤单!

       于是,我给育红学校的阿姨写信,说很想回去,希望她们来接我。我不知道育红学校在送我们回唐山的时候已经解散了。等了许久,也没有阿姨来接,我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与那个集体分开了。

       我在唐山读完了小学和初中,费用都是国家负担。初中毕业后,为了减轻国家和家庭负担,也为了早点能自己养活自己,我报考了唐山纺织技校,在那里学习了3年。1994年,我从纺织技校毕业,唐山市民政局、劳动局的领导又为我的就业问题操心。最后,在当时的两位副市长冯国安叔叔和王玉梅阿姨的关照下,我被安排到引进外资兴建的新型医院——唐山康复医疗中心,穿上白大褂,当上了一名化验员。

       1999年5月16日,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日子——那天我结婚了!

       结婚,是人生的四大喜事之一呀。但我却是喜忧参半。别人结婚都有父母操办、证婚、祝福……能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幸福的,我的父母在哪里?在哪里?

       我不是姓党么?对呀!我是党的女儿啊!党就是我的父母啊!在结婚的前几天,我提笔给唐山市委书记白润璋写了一封信,邀请白伯伯参加我的婚礼:“我是党养大的孩子,现在要完成自己的人生大事,很想让‘娘家人’知道……”

       5月16日婚礼举行的那天,白润璋书记不仅专程赶来,还担任了我的主婚人。一直关心我成长的唐山市原副市长王玉梅为我主持婚礼,全国各地前来采访报道的媒体达到数十家,婚礼场面非常热闹。白伯伯说他是代表我的“娘家人”来参加婚礼的!我的心里五味杂陈,眼含热泪,我说自己虽是一名孤儿,但我是党的孩子,不会辜负各级领导和好心人,今后一定要多做贡献。

       2000年,我的儿子龙龙出生,孩子让我得到了生活的幸福,让我从一个孤儿变成了一个幸运、幸福的母亲。幸福的生活为我诠释了什么是天伦之乐!最幸福的事就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快乐、健康地成长。

       父母的教育是孩子成长的第一课。虽然我自己是缺失的,但是我能认识到这一点,也就在孩子身上注意这一点,特别关注孩子成长。现在我儿子已经在丰南一中读高中了,阳光开朗,思想活跃,积极上进。

       2006年6月29日,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那一天,我站在鲜艳的党旗下,庄严地举起右手宣誓——我终于真正成为了党的人!

       那一刻我想了很多,我想到30年来,从我嗷嗷待哺到成长、成才、成家立业,一路走来,是党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爱,是党和国家给了我现在的美好生活,入党也一直是我的梦想。

       成为一名党员,我再一次告诫自己,一定要把对党的感恩之情付诸回报社会的实际行动,平凡与不平凡之间,找准自己的人生坐标,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今天是我成长的新起点,今后我会更加努力工作,立足本岗,奋发进取,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用一流的工作业绩来回报党。

       地震的阴影,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因地震,我的家没了;因地震,我的父母没了。地震的直接伤害太大,但还有一点不容忽视的就是次生灾害,那就是心理的创伤。

       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大地震。不断传来的灾区报道一次次强烈震撼着我的心。5月15日,接到团市委派我赴汶川担任心理救援工作的通知,我简单收拾了行装就连夜启程,不顾路途危险,于16日上午赶到了灾情最为严重的北川中学。在灾区的30多个日日夜夜里,我和志愿者们一起,冒着余震的危险,白天奔走于学校、医院,晚上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我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要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安抚那些在地震中失去亲人的孤儿。我告诉他们,虽然我们失去了父母,但有党就会有爱,有党就会有美好的生活,党就是我们的亲人!在绵阳市九洲体育馆设立的受灾群众接待安置中心,我和许多来自全国各地,不同职业、不同年龄的志愿者一起,用细致周到的服务为受灾群众排忧解难,并以自己的爱心和关怀抚慰受灾群众。在这里,我遇到的有大人,但更多的是儿童。

       5月19日下午,我在绵阳市中心医院一间外科病房里,遇到了一个5岁的小姑娘。“我爸爸妈妈都死了,我不想他们!”她的话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但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再不言语了。小女孩的姨妈告诉我,孩子的父母双双遇难,而孩子有幸被救援人员从废墟中救出。原来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地震发生后变得非常沉默,总是自己画画,觉也睡不踏实。

       我睡觉也不踏实了。20日下午,我再次来到绵阳市中心医院。由于害怕发生余震,那个小女孩已被转移到楼下的帐篷里。尚未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小姑娘,惊恐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并不时摸摸打着石膏托板的右腿。当她看到我时,忽然高兴起来,和我玩起了拍手游戏。我既高兴又心疼,高兴的是孩子终于说话了,心疼的是小女孩链接了我童年的记忆,也触动了我心底最敏感的地方——母亲。于是,接下来几天的时间我都尽可能地多来看望这位小姑娘,当几天“临时妈妈”,相同的命运把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我把她搂在怀里,就像搂着我6岁的儿子龙龙。把她搂在怀里,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我知道其中的分量。

       在汶川期间,我还遇到一个由于下肢在废墟中挤压坏死而截肢的小姑娘。她一时接受不了,不吃不喝。我耐心地跟她说我的经历,说党、国家,还有叔叔、阿姨都会关心她。她慢慢地安静了,慢慢地有了笑容。从噩梦中醒来的人们,尤其是噩梦中失去父母的儿童,是那么需要心灵上的抚慰。

       2013年雅安地震,4月28日,我到唐山市红十字会四川雅安地震捐款接收现场捐了5000元,虽然我是个工薪阶层,没有多少钱,也不能亲赴救灾一线,但我希望能为灾区人民尽点微薄之力,帮助他们渡过难关,重建家园。

       我的成长经历时刻提醒我,我是党的女儿,要以实际行动回报社会、报答党恩。现在,我资助着10个春蕾女童,她们有了开心事,考试成绩优异,都会给我打电话,表达她们的感激、感动。春风化雨,情暖心间。我得到了社会给我的温暖,我也愿意把温暖传递出去,回馈社会。

       …… ……

       地震四十年的时候,唐山已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岁月已抚平了地震的裂痕,走在街头,处处焕发着生机。高楼鳞次栉比,马路通达宽阔……世园会更将成为唐山文明建设的新起点和世人瞩目的焦点,未来的唐山一定会越来越好!我不想再过多地回忆过去,我更愿把希望寄托在美好的明天。我有我的憧憬,有我的人生规划,那就是彻底走出地震的阴影,搬开那些压在心头的石头。我告诫自己,更告诉儿子:哪怕遇到阴天,都要努力寻找太阳,太阳就在乌云后面,终将会一跃而出,以后的路一定会阳光普照,如同这座涅槃后的城市。

       (党育新,女,1976年1月生,中共党员。现在唐山工人医院集团康复医院工作。采访整理 张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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