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何满子辞世年余,这段日子我深深体验了什么叫失落,什么叫心的孤寂,乃至渴望佛教的出世观给我以慰藉,但做不到。最后只得回到现实。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呢?我自忖学识浅薄,年迈力衰,但为他编一本纪念文集还是可行的。2010年5月8日是他辞世周年祭日,我准备在这一天将他的遗骨送葬入土,纪念文集可作为献给他的祭品。
这是一年前的梦想。承蒙众多友人惠赐文稿,以及华东师大出版社的热情支持,历时半年多的投入,不断与长久缠身的疾病斗争,我这个梦想终得实现。满子在他的周年纪念日已如期安葬,两本精致的纪念文集呈献于在他的墓碑前。满子如地下有知,应该感到满意,他本“书痴”,何况这是凝聚着友情亲情的大书呢?
在编辑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感受良多。
朋友们十分重视这本纪念文集,除个别情况外,都爽快应约赐稿。其中邵燕祥、陈四益、罗飞、曹明等先生还主动为我代劳向别的朋友组稿。他们有的认真重读了满子的作品,有了更深更新的体会再动笔,有的寄来了先前已在媒体上发表过的纪念文章。四川老乡流沙河先生,患眼疾动手术不久,读书看报都感困难,仍不负我约,勉力用毛笔写成大字诗句表达悼念之情。满子的老同事、94岁的鲲西先生,表示一定要写一篇与众不同的文字,补充人们对满子的认识;他生怕自己的字体别人不好辨认,便要我家人先去认字,然后再整理复印。邵燕祥的悼念文章在《南方周末》发表后,我接连几天都收到友人的推荐,有的寄来当天的《南方周末》,有的从电脑上发来此文,建议收入这本书……这些都是我完成编辑此书的极大动力,也只有至诚追思逝者的老友才会如此,
这本书将80余篇长短不一、内容侧重点不同的文章分为六编,除了综合性的怀念和追思文字,以及评述逝者的人品和文品、学术作品、杂文、诗歌和书法而外,还有书信往来、记者笔下的何满子等专目。此外,文集中的附编有我写的《往事絮语》,书后附有“何满子著述一览”和编后记。
满子一生坎坷,书中很多文章从不同角度提到他的个人经历,比如他在“反右”、“胡风集团”案、“文革”中的遭遇。这些文章的作者,有的当年与满子同为落难人或他们的亲属;有的则是长期从事相关问题研究的专家,如李辉等,他们的记述真实客观,而且有不少鲜为人知的细节,具有珍贵的历史资料价值。
书中不少作者谈到满子特立独行的个性,他容不得文化的低俗、国民精神的奴性和社会不公等现象,对此总因愤懑而发为文,作家黄一龙著文封他为“奴性的死敌”。朋友们对满子喜与青年才俊交往并提掖青年颇多赞词,他在震旦大学教过的学生张兴渠的文章,就记述有满子三荐其稿的故事。文中提及王元化先生当年听他说起此事时曾开玩笑说:你可写篇文章就叫“何满子三荐文稿”吧。这本书收入了不少青年作者的怀念文章,他们活跃于学界、文坛、媒体,大多是满子的忘年交。我想,满子之所以如此喜欢青年、关心青年,是同原古籍出版社社长李俊民对他的期望有关。他十分敬仰俊老,不仅因当年俊老特别关注他,在他处境十分艰难时施以援手,更因他敬重俊老思想开明,为人正直,不计个人得失而对工作全力以赴的精神。俊老曾嘱他要关心年轻人的成长,他衷心赞同,在古籍社定期为青年编辑办学习班时,他坚持授课不少时日。
文集第三四编是对满子的学术作品和杂文与诗、书法的评述,其中不少文章出于知名学者、记者、作家、诗人和书法家的手笔,也多有趣味盎然的表述。画家谢春彦知道,满子从不认为自己是书法家,此次他特著文说满子的字,说满子写字无论大幅小幅,都是气度宏大,一气呵成,有大家风度;他的字“讲求法度,在根本上立定脚跟,决无敷衍浪荡之象”;与文如其人一样,字也是表现人的气质和骨气的。在评析满子的学术作品时,李时人教授认为,杂文家的何满子首先是一位学者,没有学者的何满子,就没有杂文家的何满子。满子的三卷本论文集,成为这本书第三编作者的评述主题,小说家赵玫所写的《学问家的激情》,青年作家王彬彬的《作为学者的何满子》等篇,都使我深感兴趣,获益非浅。
在这本书最后的附编中刊载的是我写的约5万文字,追怀我和满子在解放后前后两个30年的不同境遇。作为叙事散文,我采用与逝者谈天的形式来写,这样我觉得更符合自己的心情需要。我曾整理编辑过满子的口述自传《跋涉者》,因当时规定字数的限制,内容较简略,未能包括我们全家同灾同难的具体情景,今天,就算借这本书作点补充吧。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以唐代诗人张祜这一诗句,作为这本书的封面语,恰也成为我们今天对满子周年的祭辞。愿更多的读者通过这本书认识一个有血有肉的何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