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
我从小爱看小人书,当小人书已达不到我的“认知能力”,难以满足我阅读的快感而开始看“字书”。当时新华书店售书不开架,隔着宽宽的柜台很难买到(找到)自己喜欢的书,也是从那时我开始了逛旧书店的“生涯”。
当年北京旧书店遍布全市。新街口旧书店、西单商场旧书店、宣武门内旧书店、隆福寺旧书店、前门大街旧书店、东安市场旧书店……多少旧书店都曾留下我的身影,多少次在那里盘桓。而去的次数最多、印象最深、最让我留恋、最牵动我心的是东安市场旧书店! 那里几乎成了我“第二个家”。母亲曾说我“旧书店比家还亲”。在我一生中,东安市场旧书店不仅是我“第二个家”,也是我少年时的乐园,青年时的课堂,是我瞭望世界的窗口,是我精神世界的圣殿。在某种意义上,东安市场旧书店是我真正喜欢读书的开始,从此,读书对于我就像开闸之水,再也没有关闭,一直流淌至今。
我初中就读二十八中,那是“离天安门最近的学校”,这为我去距王府井南口仅二三百米的东安市场旧书店提供了十分便利的条件。那时,家庭还算小康。家里每月给的两三块钱的“零花钱”,除了每天花两分钱买《北京晚报》,就是去旧书店。比起王府井大街人声嘈杂熙熙攘攘人们摩肩接踵的“繁华景象”,东安市场旧书店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要清静得多。偌大的书店每次我看见也就一二十人在那里盘桓,或在看书,或在找书,人们互不干扰,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书籍的世界里。
东安市场旧书店营业面积很大,从北向南依次在店面中央摆满书案,各种书籍平摆浮搁,古旧书籍、各种画册应有尽有,十分丰富。书店靠墙的四周是高高的书架,各种书一直码到房顶。为方便读者找书,备有方凳和梯子,读者在书架高处找自己需要的书很方便。营业时间,店里也就有一两个店员,都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他们或站或坐,面目和善,有问必答,业务知识也很丰富,在气质上与其他商业职工明显不同。
1964年我参加工作,工厂在顺义牛栏山。我可以自己支配每月43.3块的工资收入,这些钱除了吃饭,富裕的钱足够让我买书。这两年也是我在东安市场旧书店买书最多的时候。回想起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买到雨果的《九三年》、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和《普希金抒情诗选》《莱蒙托夫诗选》……由于自己“偏爱”俄罗斯十八、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也就特别留意这方面的书,这类书买得比较多。中国文学无论古典还是现当代买得很少。在得到《贝多芬传》之前,我已读过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我曾为书中的内容而震撼,对罗曼·罗兰以贝多芬为“模特”塑造的克利斯朵夫这个文学形象而激动不已。再读《贝多芬传》,进一步了解了贝多芬这个德国伟大的音乐家。罗曼·罗兰形容贝多芬“他的一生宛如一天雷雨的日子”,这是多么形象而恰如其分的比喻。
我一生都热爱普希金的作品,无论他的短诗还是长诗,还是小说,到老还是崇拜。俄国别林斯基称普希金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真是太形象了!
我同样喜欢屠格涅夫,几乎读遍他的长篇小说。在青年时期,在一片沉闷的空气中,在动荡不安的岁月里,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读着屠格涅夫的小说,给我带来无尽的精神享受。
1969年的一天,我在街上百无聊赖漫无目的地溜达。偶然看到一个收废品的三轮车上掉下一本杂志,我赶过去捡起那本杂志,没有封面,没有目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引用李商隐的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接着写到“红楼梦第九十八回,是不寻常的一回。两个多世纪以来,不知多少读者的感情,都要在这里突然像一道水流跌入了万丈深崖似的激荡,回旋起来。在这一回里,书中女主人公林黛玉终于熄灭了她生命的火焰……”写得太美了! 我难以抑制自己读后的激动心情。我未经老头同意,塞给他5分钱,买下这本残破的杂志。
这本杂志叫什么名字? 作者是谁? 我在脑海中不断问着这个问题。说来脸红,至今我也没全部看完《红楼梦》。但那时书看得多了,也想“弥补”一下中国文学的“缺失”,也就买过几本与中国古典文学“靠近”的书。我终于从“箱底”找到名为《红楼梦论稿》的书。书中的第二篇是《林黛玉论》。与那本残破杂志上的文章完全一样,作者是“蒋和森”。我庆幸自己当年“破例”买了这本《红楼梦论稿》。
1966年后期,我告别了在东安市场旧书店买书的生涯。尽管百般不舍,但又有什么办法? 它何时关门停业的,我就不知道了。
告别东安市场旧书店,我再次迎来买书的高潮已经是1978年。那一年,我所在的远郊小镇不大的新华书店破天荒地居然进了一大批外国小说。同事们纷纷赶往书店抢购。改革开放后,各种名类书如雨后春笋,铺天盖地而来,我已很少进书店,更与旧书店“绝缘”。
我文中提到的那些书,那些感慨,采写的那些人物的源头都是东安市场旧书店,我永远不会忘记逛东安市场旧书店的经历,永远感激它给我带来的精神营养。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