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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5年10月22日 星期三

    我见青山多妩媚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10月22日   03 版)

        ■夏立君

        《时间的压力》初版版权到期之际,与出版社商定出增订版。正好需购进点原版书,出版社朋友却告知已无库存。到网上书店,发现大都亦已脱销,且价格飙升,有的标价是定价的两倍多,并声明是绝版书。竟然被宣布为绝版书了。实际上,该书已有三个国内版,一个海外版(韩语版)。这个增订版,算是国内第四个版本。

        该书销量不大,但较稳定。感觉这样就不错。我的最早那本很不像样的书《心中的风景》,网店上偶有现身,标价竟达六七百元。这才是绝版书,是书的废墟。加入废墟是件不必着急的事,废墟大门对书籍对一切事物都是敞开的。鲁迅说希望自己的文章速朽。这不是着急,是别有深意。

        增订部分三万多字,有新作,有旧作,皆关联古人古史。对几篇旧作,作了修订乃至重写。这是一场新我对旧我的访问。读旧作,我才更清楚我为何后来会写出《时间的压力》。我是我的历史,历史的我才是我。

        所写及古人,从商鞅到夏完淳,时间跨度约两千年。时代、朝代颠覆更迭剧烈,但皆类似克隆,“祖先细胞”很早就已备好。以现代视野看,可以说,他们皆生存在一个罐头里。罐头再大,也是罐头。国家机器产生之后,人类大多时候生存在集权之下。现代政治,仅数百年,且在不断演进。

        有一种说法,集权社会里的人缺乏个性。确实,皇权体制及与之配套的礼教,所创造的愚忠愚孝环境,差不多已具备自动“吃人”之恶,压抑个性、人性,自不待言。但只要有一丝缝隙,人所固有的一切必定会顽强生长。人性若无此坚贞,或许人类文明亦恐难以为继,亦无法解释古中国为何会有那么多个性鲜明又关联深广的杰出人物。几十个世纪的大浪淘沙,将他们化为文化洪流里的舍利。屈原、司马迁、曹操、陶渊明、辛弃疾、夏完淳……不论他们体现出怎样的人格矛盾与时代悲剧性,无一例外皆具深刻个性。法家人物商鞅、韩非利用人“畏死逐利”这一本性或弱点,与帝王合谋,将人彻底工具化,最终造成他们个人与所效忠体制的双重悲剧。我对之持较多批判态度。若换一个环境,他们焕发出另一种非凡个性与能量,当亦可能。一种能孕育丰富多彩人物的文化,才是有生命力的文化。文化自信,亦当从此角度去理解与实现。

        “罐头”被打开,必然导致睁眼看自己看世界。改革开放,则是主动拥抱世界。儒教传统无内生否定性,无否定性则必无再生性,不可能自动产生现代文明。但儒教有它独特的包容性。东亚文明圈里有多个国家或区域,仅仅数十年,即成功进入现代社会,主动拥抱与被动接受成分都有。传统中一旦融入并确立新质文化,民众个性即大放异彩,人之为人的能量与价值即迅速得到发挥与实现。儒教传统既能在历史里孕育杰出人物,又具备消化现代文化的潜质。作为儒教传统的核心区域,我们该有这份自省与自信。

        个性、人格千差万别,人性却只有一个。这是今人能与古人共情的根源。我们能够也理应对古人付出同情的理解。

        不经反省的传统不是传统。“一切已死先辈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马克思)传统是切近的,乃至是亲切的,但又可以是骇人的。它常常难以衍生新事物,却能顽固地一再进入现实。传统起什么作用,有赖于“活人的头脑”的批判与选择。还是那句旧话:若似曾相识的旧物又招摇过市,必是活人搞鬼。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辛弃疾《贺新郎》)这词句实在是好。物我之间,人之为人的主体意识何等柔韧有力。“家国忠孝”的大网,难以成为古士人的突围对象,那就突围到自然里去吧。意气青山,峥嵘心事,逼入词心诗意。非凡境界,有赖非凡之人。

        辛弃疾是天才词人,更是洞察幽微果敢凌厉的政治家军事家。他心中有一张完整家国地图,眼前却只有残缺半壁江山。他誓死主战,不惜一躯。可是,在热情似火的青壮年时期,竟被弃置乡野二十余年。眼前山河心中事,一触即发,不能自已。词人的一往情深,豪杰的如山块垒,有苏东坡所不及处。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该词下阕此句,与上阕对举,由眼前物我之际,到时空长河的今昔之间,俯仰天地,物我交融,雄视古人。这一“个性”,强大又关联深广。读写古人,就应有将古人拽出来并与之对话之勇气。恨古人不见我,非稼轩一人有此恨也。

        人只能活在有限时间之内,时间的压力人人可以感知。历史是曾有的现实,现实会迅速进入历史。时间是同一个时间,古今的日子是同一个日子,全人类的日子本质上也是同一个日子。古人把那么艰难的日子给过了,也应视为是替我们过的。那么多古人在多忌讳多禁锢的时空里,能让自己活出价值,活出趣味,活出诗意,不容易,真可贵。一位作家若只能冒出些废墟气,那可真是愧对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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