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援
最近得知曲润海先生去世的消息,错愕而又难过。润海先生是我的老领导。他喜欢与下属交往,没有架子,又有风趣,令人难以忘怀。
2025年元月里有三个阴历节日——腊八、小年、正月初一,老曲都写了诗,用微信抄送给我,心气儿还蛮高。正月初一的那首诗题名《九十华龄歌》(踏“珍珠倒卷帘”),这样写道:
歌舞烟花哟乙巳年,金蛇狂舞醉翩跹。三外闲人逢好运,九十华龄头一天。一生灾病哟患个全,竟然益寿且延年。少靠寡母勤纺织,中有贤妻伴到老残。
老来休闭哟公事免,诗文戏友尚过千。微信交往频频见,气息相投不弃嫌。人生得意哟子女全,四世同堂如意缘。五湖四海网上闹,声声太爷叫得甜。
闲来收拾哟废旧稿,电脑为友笔墨闲。多少人事跃然起,活似身在旧时园。
(三外闲人曲,2025年1月29日,乙巳正月初一)
他晚年自称“三外闲人”,说,“三外者,省外、局外、院外也”。所谓省外,是他离开山西省文化厅的领导岗位;所谓局外,是指他离开文化部艺术局的领导岗位;所谓院外,是指他离开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领导岗位。实际上,直到去世,他一直心心念念在戏曲事业上,作为学者型领导,他鞠躬尽瘁,耗尽一生心血。
他说:“我曾把当了文化管理官员戏称上了贼船,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就死心塌地,就好好做贼。”从润海老院长的这种强烈的反讽修辞手法中,我们隐约看到了文化管理事业的艰辛;既知艰辛,又乐此不疲。退休后,润海先生在相当长的时间基本保持着半年在北京写作、半年在山西指导排戏的生活节律。在他的指导下,一批大众喜闻乐见的新戏呈现在山西甚至全国戏曲舞台之上。三外闲人不闲,就是不下“贼船”,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老曲的人格:干实事,不尚空谈。
1936年10月12日,润海先生出生在山西定襄县河边村(原属五台县)。他的祖上几辈直到父叔辈都是钉秤、钉碗的小手艺人,2岁丧父,全靠29岁的母亲一人抚养两子,幼年的润海目睹母亲取棉花、送布、背粮食,都要过河走很远的路,受尽了千辛万苦。艰难的生活和母亲的坚贞,影响了润海先生日后形成低调而坚韧的性格。1957年高考,作文题目是《我的母亲》,润海先生将对母亲的思念、赞誉、感恩融于笔端,以在当地名列前茅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学号是“5707001”,意思是57年中文系(07)第一名录取。
学校教育是影响润海先生一生的另一个重要因素。他所读的小学,名“实生活小学校”,该校主张“边生活,边学习”,贯穿了新式教育思想。润海先生所读的初中忻县中学,校址在明清以来著名的“秀容书院”上建立,他的三任班主任,分别有音乐、文学、体育方面的特长;中学期间,他不仅学会了二胡和小提琴,而且练习了武术,阅读了大量古典小说和优秀文学作品,为他日后从事文学艺术评论和戏曲创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润海先生是幸运的,也是终生感恩的。家教与师教,成就了一位朴实坚强而又贴近实际的学者型领导干部。他著有《山药蛋派作家作品论》,在戏曲评论与创作方面,他也是一位将“为学”与“为人”结合起来的“山药蛋派”。
1996年末,曲润海先生担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兼党委书记,就在此不久,他还兼任了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的副会长、秘书长并担任该学会的法人代表。该团体以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增进中华民族的凝聚力、促进海峡两岸统一为基本宗旨,得到当时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
炎黄学会每次到外地举办学术活动,润海先生的口袋里,总是有一个小本子,他随时写诗,开会两三天,他有时写五六首,甚至七八首。另外,他的书包中,总是带着笔墨砚印,有一次我发现他的上衣口袋鼓鼓囊囊,一问原来是石头印章! 他爱好书法,写字送给基层的同志,勉励大家,还要端端正正地钤章,一丝不苟,这就是他的待人接物。
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润海先生的小本子变成了手机,他用微信给朋友发送他写的诗,既有生活记录,也有戏曲品评,借以弘扬社会正气,传播优秀传统文化。他还会熟练使用电脑,对新生事务充满了好奇和热情。
这样一位多才多艺、充满童心的老者离开了我们,令人唏嘘怀念。我想起12年前他在微信上抄送给我一首诗:
雪飘风起见天日,过了小年,今又大年,龙去蛇来顺自然。人生半百贼船上,难得下船,索性开船,靠岸终究三外闲。
(2013年2月10日,癸巳大年初一)
从癸巳到乙巳,老曲真的走了。我们将望着他远去,如《诗经》所言: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希望他在彼岸好好歇息,做一个真正的“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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