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脚诗人俞孔坚

    ■高秀芹

    当我写下大脚诗人俞孔坚时，我仿佛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衬衣挽着袖子、裤腿高高卷起在大地上行走的高大男人，这是远镜头，很快镜头就聚焦到那双大脚上，沾满泥土和鲜花，顶天立地，脚踏实地，他用大脚创造出诗学，在泥泞里开出亮丽的鲜花。透过阳光的缝隙，他眯着眼睛回眸，像一个骄傲的孩子很自得地笑了。

    这是他最喜欢的大地，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一个破烂的泥塘，一条废弃的沟渠，被他用自己的海绵诗学书写成最美的诗篇。他懂得水，懂得土地。面对洪水，他不是围住堵截，而是因势利导，收集雨水，用简单的海绵原理来吸水放水，大地永远湿润，湿润里会长出花草树木，那些废旧的厂房泥塘水沟被他的大脚勾勒成一幅幅风景画。

    北大藏龙卧虎，老俞名声在外，我知道老俞还是从外面的叙述出口转内销而来的。北大大抵永远如此，墙外开花墙内香，如果一直在墙内成长，没人在乎你，哪怕你是从哈佛回来的，那又怎么样呢？北大除了盛产“牛人”，就是从全世界引进“牛人”。老俞从美国哈佛回来后，就跑到广阔的天地里大显身手了，对于正在迅猛发展的城市来说，遇到老俞是美学的运气，偌大个中国，总有理解海绵城市和大脚美学的管理者，于是，我们看到了中国城市景观的名片。

    终于见到传说中的俞孔坚了：高大，黝黑，健壮，阳光，笑起来狡黠又羞涩，像个大男孩，他太喜欢土地了，给自己的领地命名“土人设计”，在他的领地“土人设计”工作室，散乱的原木和蓬勃的绿色植物正在感应着他的自然美学，形成了一个欣欣向荣的绿色场。我们坐在一张浑圆的木头上喝茶，听他很神往地谈及他的理想世界，大地，雨水，阳光，万物自然，天人合一，美好的事物在阳光下啪啪生长着，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听取自然内部的声音，对待自然的水循环、自然的河道、自然的湿地系统，我们能做的就是倾听。他的激情化作春风细雨滋润着被改造的城市，他要在钢筋水泥中开出自然的花来，这有点堂吉诃德的味道了，看起来有点矛盾的存在被他的理想统一在一体，他因此当选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把科学理想和艺术美学和谐统一在大脚美学中。

    大脚的革命来了，他大声疾呼：“我们需要一场革命。”这场革命他自己命名为“大脚革命”，从我们自己开始，改变我们的审美观，改变我们的价值观……“大脚革命就是要我们回归生产，我们的土地本来是丰产，但是现在的土地，一进入城里就被划为城市建设用地，城里就不允许有农作物，甚至有的小区里会把居民种的菜都给拔掉，不让人家去劳动生产，但是加上丰产才是真正的、健康的美丽。”砸掉钢筋水泥，解放被束缚被格式化的“小脚”，那些狭隘的畸形的审美观带来的阻隔，是围困，是设障，是霸道美学；大脚美学是释放，是自由，是链接，是链接城市和大地，是绿色的延伸。让水成为绵延不断的循环，从天上到地下，再蒸发到天上，美美与共，生生不息。

    他把“大脚革命”称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白话文革命的新叙述，用自然的语言重新叙述钢筋水泥的城市，让城市柔软一些，美丽一些，诗意一些，从本质上说，俞孔坚是个城市乌托邦诗人，我期待有一天，我生活的城市有一处稻香蛙鸣的绿地，阳光灿烂，万物生长。

    巴西当地时间9月23日，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俞孔坚教授不幸遭遇坠机身亡，终年62岁。

    （俞孔坚，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院长，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2020年被世界景观学与风景园林联合会授予终身成就奖——杰弗里·杰里科爵士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