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上的神庙之旅

    ■肖鹰文/摄

    2024年7月3日清晨，我自埃及开罗机场乘机飞赴阿斯旺，在清晨的高空俯瞰被沙漠裹挟在撒哈拉东部的尼罗河。埃及沿尼罗河流，大致以开罗为界，下游的三角洲在分歧为东西两大支流的尼罗河滋润中，犹如一束盛开的沙草纸花（或芦苇花）；而上游蜿蜒千里，在清晨的阳光下如一条腾越妖娆的银蛇穿越在浩瀚黄沙间，闪耀着光煜，漫溢着滋润两岸的泽蕴。

    大约1小时之后，飞机徐徐降落在西侧是漫漫大漠、东侧是尼罗河的阿斯旺机场。干旱的大漠与水草丰润的河畔湿地相对比，令人心生不知何处的穿越之感。下机后，在导游的带领下，乘车赴约20公里外的菲莱神庙（Philae Temple）。这座神庙祭祀古埃及女神伊西斯（Isis），从托勒密二世时代开始修建，原址在菲莱岛（Philae Island）。因为阿斯旺低坝和阿斯旺高坝的修建淹没了这座河中小岛，菲莱神庙在20世纪60年代末被搬迁到靠近东岸的阿吉尔卡岛（Agilkia Island）。

    菲莱岛处于尼罗河第一瀑布的南侧（下游），在古埃及神话中，被传说为集生育、死亡和来世一身的奥塞利斯神（Osiris）的墓地。因为处于北回归线上，每当太阳直射北回归线时，在菲莱岛上的伊西斯神庙会显示出明暗对比鲜明的轮廓，景象神奇。现在，这个负载着埃及数千年神话意蕴的奇丽小岛已经作为伊西斯神庙的遗址被淹没在阿斯旺低坝水库的水下。

    下午在导游带领下，乘一小艇沿河西岸南上。虽然是在阿斯旺高、低两个大坝构成的湖面上航行，但因为河中小岛穿插、礁石出没，水面上依然波浪起伏、漩流跌宕。波澜荡漾的河水呈现出绿玉般的色彩，河中频繁出现的岛屿杂树林立，西岸水滨的高耸的芦苇丛抵挡着背后的沙漠烈烈昂扬。野鹤偶尔从芦苇深处飞出，迎着偏西的鹅黄色太阳逆光而飞。

    一小时后，游艇抵达尼罗河西岸的一个鲁比亚村庄。导游告知，这里居住的鲁比亚人是真正古埃及人的后裔，他们讲古埃及语，而且不与外族人通婚。这个座落于阿斯旺市西南约20公里的村庄，从河岸向高处展开，一条南北向贯通的街道为其中央街道。在导游的带领下，进入一条西坡巷道高处的鲁比亚人家，穿廊登楼，来到一个配着凉亭的露台，可以眺望低处的村庄，极目远处则是隔着暗郁的尼罗河水的东岸、被落日染红的阿斯旺南端的城市风光。

    这个鲁比亚村庄的房舍看起来很像是在某个时期统一规划建设的，缺少年代和形制的差异性。当然，它的每一个角落都从事着旅游商业，乃至于大街小巷的人家都是商居一体，更让人感觉这个村庄的“不古”。

    在落日余晖中，乘游艇沿西岸北下返回阿斯旺市区。天色暝暗、河水幽幽，在左侧礁石阵列和右侧酒店毗邻的航道上航行，令人做置身于数千年前的尼罗河之想。抵达市区河岸的游艇码头，下船后乘导游安排的马车游览市区。阿斯旺市区似乎也以新近建筑为主体，很难感觉到这个古埃及城市的意味。市区显得喧闹、繁杂，在暮色中漫布着燥热不安的气氛。

    次日凌晨乘车前往阿布辛贝神庙群（Temple of Abu Simbel）。天色未明、山峦郁暗，视线远处的大漠在黎明前的夜空下寂静无声。不久，东边拂晓的天色将山峦和沙漠映照出清淡的嫣红，展示出新一天的怡悦。全程行车3时多，车窗外所见除了连绵的粗砺山峦，就是漫漫无边的黄色沙漠。逐渐升起的太阳赋予这粗旷而单调的风景以明悦的活力。

    阿布辛贝神庙群由新王朝时代的19王朝法老拉莫修斯二世（Ramesses II）历时20年修建，包含邻近的大小两座神庙。大神庙献给拉莫修斯二世自己，供奉阿蒙、拉-荷鲁斯和帕特神(Amun、Ra-Horakhty、Ptah)；小神庙献给他的妻子尼菲尔苔莉王后（Queen Nefer⁃tari），供奉哈索尔女神（Hathor）。这两座神庙是从濒临河水的山岩中开掘而成。大神庙入口雕刻四尊20米高的拉莫修斯石像，在山岩立面中整体雕刻而成，背面与山岩一体相连，极为壮观。

    拉莫修斯二世是古代埃及寿命最长、统治时间最长的法老，也是古代埃及法老中最为强势的法老之一，在他的统治下埃及帝国达到新王朝的鼎盛时期。在通过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之外，他最大爱好就是从鲁比亚到尼罗河三角洲、纵贯南北修建庞大纪念建筑，以求名垂千古。在距其新建帝都培尔-拉美修斯约1200公里水路的阿布辛贝大神庙中，拉莫修斯二世将他打败赫蒂帝国（Hittite，今叙利亚）的卡德西之战（Battle of Kadesh）场景刻画在岩石墙壁上。这种千里异地宣传，是拉莫修斯二世的政治、宗教和艺术三统一的典型模式。

    新帝都培尔—拉美修斯、旧帝都底比斯（今卢卡索）的拉莫修斯陵庙（Ramesseum）和阿布辛贝大神庙是他盛大建筑野心的标志案例。培尔—拉美修斯宫城已经毁灭无踪，只有在其附近发现的拉美修斯二世石柱巨像让人联想到它3000年前的辉煌。在今日卢卡索仍然可见拉莫修斯陵庙颓败的残余，其庞大格局令人唏嘘。只有位于鲁比亚南部、尼罗河西岸的阿布辛贝大神庙经历3000年的岁月蹉跎，守住了它当年的雄壮风貌。

    然而，我们现在能看到的这座旷世大神庙，是在阿斯旺大坝蓄水淹没其原址前，切割搬迁到垂直上升65米的背后山岩上的。从19世纪的绘画可见，原来的大小神庙之间有一座高耸、陡峭的山峰，它不仅将大小神庙做了区隔，而且将大神庙掩护在山陵的后侧，而小神庙则在相对低矮的位置、滨临河水。因为失去了3000年前的历史地理处境，虽然是整体割裂之后的严密复原重建，大神庙失去了在巨障之后的神秘、深邃的韵致，而小神庙则没有靠岩临水的婉约了。

    在阿布辛贝神庙浏览后，乘游轮从阿斯旺往北方下游航行。在舱室的落地窗外，游轮左侧的尼罗河开阔浩荡，远处的岸渚，田舍更替、绿树依依。而撒哈拉沙漠只在极目处留下依稀的嫣红影像。约4小时后，游轮抵达科翁坡，下船参观科翁坡神庙（Temple of Kom Ombo）。这座神庙修建于托勒密王朝时代的公元前180–47年间。它是古代埃及唯一合供鳄鱼神索贝克（Sobek）和猎鹰神荷鲁斯（Horus）的神庙。因此，神庙以中轴线做南北对称双体构建，神庙入口建双门框。这座神庙虽然整体延续古埃及神庙规制，但是壁画雕刻显然受到泛希腊化风格的影响，更加注意细节，而且人物轮廓线也更加细腻、圆润。傍晚时分，夕阳将处于西面入口的立柱和其顶端的石樑照射得通红。这时游荡来几条肥大的狼狗，它们游动的身姿与残破、静立的柱石反衬，令人感受到历史的无情和大地生命的传续。

    从科翁坡神庙返回游轮，在落日余辉中继续向北方下游航行，进入逐渐浓郁的夜幕中。入夜之后，登上游轮顶层的甲板上，航行带来的凉风习习令人感受到尼罗河之夜的惬意。夜空晴朗，水域辽阔。两岸缓慢出现灯光闪耀的城镇和树影依依、水光幻现的洲渚。游轮静默无声地航行着，只有前方远处的航标灯在指示着它的移动。越过沉郁的暗色水波，眺望前方同样静默无声的游轮，你会感到它如一只金光闪耀的透亮的水晶船。在如此静谧、平滑的夜航中，令人想起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科勒律支的《古舟子吟》（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中的名句：

    Dayafter day, day after day,

    We stuck, nor breath nor motion;As idle as a painted shipUpon a painted ocean.(一天一天，一天一天，我们被困住，无声无息；如一艘画中游弋的船在一幅画中的海上。）

    翌日凌晨游轮抵达埃德福，乘马车前往离游轮码头一公里的埃德福神庙。这座神庙建于公元前237年至前57年之间，经历了漫长的托勒密王朝时代。因其供奉荷鲁斯，又名荷鲁斯神庙。神庙内的雕绘和建筑都表现出希腊-罗马艺术的深刻影响，具有更明确的叙事性和写实感。科翁坡神庙立柱以纸沙草为主要装饰母题，埃德福神庙则主要以芦苇为立柱主要装饰母题。埃德福神庙的柱廊的立柱更为粗壮，展示出更具有震撼力的雄壮气势。

    结束埃德福的游览，再乘马车返回游轮，继续向北航行。天有些阴，河水荡漾着暗绿的波纹。河面更加开阔，船窗外缓缓展现出左岸沙丘和绿洲交织的河畔景色。隔着绿波荡漾的河水，可以眺望到岸上树林掩映的棚舍人家，农人驾驭着双轮马车缓缓地驰行在田埂上，榕树下停泊着静静的小舟，以及散布在绿洲上吃草的牛羊。这是一片连绵不尽的水乡景色，与极目处的大漠风光有一种隔世之感。在水库形成的平湖上游览，是与古埃及人在尼罗河的天然河流中航行不可同日而语的。

    阿斯旺处于尼罗河第一瀑布的两侧，在它与卢卡索之间的155公里河道中，河水高涨季节百十米落差将产生多么奔腾激越的景象。尼罗河更多时候是枯水期，从历史图画和照片可见狭窄的河床曲折迂回，两岸山峦起伏、洲渚散落，农人耕耘，舟子荡桨。观古埃及壁画，古埃及人无论祭祀，还是日用，所用船只都是窄小狭长的。这应当表现了尼罗河水道的狭窄。船首、船尾大幅度高翘，而且收束为可以手握的支柱，这应是为了适应河流跌宕起伏、波涛翻滚的水情，令人想像千百年前尼罗河航行的艰险。这些古埃及船只的首尾支柱上，如果不是以芦苇或纸沙草束头，时常会雕刻着鹰首或蛇头，象征着荷鲁斯神或太阳神阿蒙——眼镜蛇的头寓意着阿蒙的眼睛。然而，这一切在今日游轮穿行的蓄水成湖的尼罗河上，只能作怀古之想。

    与古王朝法老以建筑工程浩大的金字塔做地标式的陵墓不一样，中王朝和新王朝法老们新趣向是在山谷中修建陵庙或深藏于山岩底下的陵墓。今日闻名世界的帝王谷和帝后谷，建造史跨越三个朝代，历时500年。同样作为法老陵墓，金字塔以极简而且刚性的正四边形锥体造型昭示天下和未来，而在山谷中深藏于数十米深和百十米长的墓穴则以隐蔽为要。金字塔中的墓道和墓室极少雕绘和装饰，只有记述神话、葬仪和法老身世的文字铭刻在墓室墙壁和法老棺材面板上。然而，帝王谷的法老陵墓却极尽雕绘之能事。这除了包括经济在内的诸多因素变化外，应当有一个重要的来生（afterlife）信念的变化。古王朝的法老更相信他们和太阳神拉（Ra）的直接联系，相信他们死后向所来自的太阳神拉的复归。新王朝的法老在他们生前花费十数年、乃至数十年修建的地下陵墓中，用色彩华丽、铺排夸张、绘画和雕刻交织的图像极尽详细地描绘他们死后被以底比斯三神祇为主的众神引导进入来生世界的过程和场景，他们更相信，也更致力于建立一个死后永生的地下新世界。

    然而，作为中王朝和新王朝累积最长时间的都城，底比斯城的地面建筑则更为壮丽和辉煌。在尼罗河西岸，围绕着帝王谷，散布着历代法老的陵庙（Mortuary temple）；在一河之隔的东岸，则伫立着被历代法老接力修建的大小神庙。这些三千年以前的建筑在展现人类古代文明建筑技术和造型艺术的奇迹的同时，见证了千百年间历代法老的权力竞争和文化野心——他们以改建和新建庙宇，抹毁旧图像和添加新图像，消除前代的痕迹和影响，建树并企图让自己的权力辐射来世永生。在18王朝时代，哈索尔女王陵庙（Mortuary temple of Hatshepsut）模仿其南边的孟图胡特二世陵庙（the temple of Mentuhotep II），但不仅建筑技术在当时登峰造极，而且其规模远超后者。在19王朝时代，拉莫修斯三世陵庙，仿制拉莫修斯二世陵庙，在规模上也以超越后者为胜。越三千年岁月至20世纪，这三座陵庙却已成狂沙毁损、掩没的废墟、残迹。只有哈索神庙因为依山而建，虽然三级露台严重损毁，但其受到山岩遮蔽的各大神龛毁损不大，因此得以在19世纪末被发掘和20世纪上期被逐步复原。而在尼罗河东岸的卢卡索城内，今日可见的3000年前的底比斯古都建筑，只有卢卡索神庙（Luxor Temple）和卡纳克神庙群（Karnak Temple Complex）。

    7月6日上午到达哈索尔王陵庙。当时，阳光炽烈，金沙耀眼。这座代表着18王朝时代最高建筑水平的陵庙修建在迪尔额尔-巴哈利（Deirel-Bahari）悬崖下。这座陵庙以总高29.5米的三层露台为外观结构主体，三层露台以两个长斜坡连接。在第三个露台的尽头，是这座陵庙的主神殿——在岩石中开采出来的阿蒙太阳船神殿。从陵庙入口到第三层露台尽头的阿蒙神殿，约一千米路程。这是哈索尔陵庙的中轴线。这个中轴线向东南跨越尼罗河，与穿过卡拉克神庙群的阿蒙神殿区的中轴线相连。

    每年五月的美惠节，阿蒙大神的太阳船就会在哈索女王率领的仪仗队护送下从卡拉克神庙群第八塔门出发，跨越尼罗河抵达阿蒙太阳船神殿。这个太阳船上载着阿蒙大神的雕像，船和雕像将在此神殿度过一夜，第二天再返回卡拉克的阿蒙神殿。每年冬至日，哈索尔陵庙的中轴线以116½°方位角（azimuth）指向对岸日出的位置。显然，这座陵庙的设计经过精心的地形测算和方位测量。

    哈索陵庙的三个露台，由低到高，从数百米开阔，逐次减少到数十米。逐次升高并且缩窄，三个露台在实现提升视觉的同时，也将视觉纳入到对主神殿的敬畏的祈望过程。登上第三露台，主神殿在早期多立克柱柱廓中央尽头，一个黑暗的矩形石门显示着它的存在和入口。这是神圣而隐秘的设计——古埃及神庙的主神殿都以神可以从殿内直观外在世界，而人却不可从外窥见神殿为设计原则。这座陵庙选址在一片陡峭而南北延长的山岩下，它的建筑秩序以提升和逼近的节奏贴进并最终进入山岩。陵庙的三级露台由长方形柱廓构成层次分明的水平秩序。陵庙的严格矩形形制由三级露台的矩形立柱柱廊细化和强化，与山岩突兀峥嵘、沟陵分明形的形体构成了鲜明对比。因此，山岩的粗犷、猛厉与陵庙的秩序、均衡显示出自然力与人的创造力之间的张力。

    然而，建于岩脚下的米黄色石灰石陵庙与它背靠的赭黄色巨嶂山岩又是无比的相融和协调，南北水平展开的山岩如猎鹰的巨大双翅俯抱着坐西朝东的陵庙，它的鹰头俯瞰着陵庙中轴线尽头的太阳船神殿。这令人想起赛特一世陵墓入口后门楣上即见到的作为陵墓守护神的伊西斯的鹰首人身的画像。在新王朝时代，伊西斯是母亲之神，更是陵墓的保护神，所以被描绘在陵墓入口通道的门楣上。我们不知道在为陵庙选址的时候，哈索女王和她的御用建筑师Senmut(1490-1460BC)是否将迪尔额尔-巴哈利山崖视作伊索斯女神的化身，或者看出山崖猎鹰的雄姿。

    哈索女王（公元前1507-1458），是图特莫斯二世的皇后，图特莫斯三世的继母。她是古代埃及执政时间最长的女法老，而且是最有成就的法老之一。与拉莫修斯二世一样，哈索女王也有大兴土木、建筑彪炳千秋的庙堂的嗜好。在今天，除了哈索女王陵庙外，我们能看到她的两个方尖碑：一个是遗留在阿斯旺采石场的未完成方尖碑，长41.75米，如果树立起来，将是世界上最高的方尖碑；另一个是至今树立在卡拉克神庙阿蒙神庙区的哈索女王方尖碑，高29.56米，是今日世界上树立着的第二高方尖碑。与哈索女王陵庙隔河相对，座落于今日卢卡索市区北部的卡纳克神庙群，供奉底比斯的三位组合神：最高主神阿蒙-拉（Amun-Re）、他的妻子姆特（Mut）和他们的儿子柯恩斯（Khons）。卡纳克神庙群分三大神庙区，除阿蒙-拉主神庙区外，还有向西南延展的姆特神庙区和柯恩斯神庙。后两个神庙区完全废圮，今天仍在封闭发掘中。虽然是残败遗址，但以它最大的阿蒙神庙区剩余的柱石、墙垣，卡纳克神庙群依然展示着它在人类古代世界的举世无双的辉煌建造。

    卡纳克神庙群的建筑史可以追溯到中王朝时代，但它的中兴时代是18、19王朝。在埃及神庙建筑史上，这个神庙群以规模巨大和建筑历时跨度大为特征。它不仅成为跨越2000年的历代法老持续修建的宗教圣地，而且成为他们先后争夺政治话语权和文化表达力的竞赛场地。法老们不仅通过新建和改建殿堂实施自我表彰，而且通过涂改、剔除和摧毁既往的艺术造型来消除先前法老的政治和文化影响力。

    卡纳克神庙群最宏大、最核心的建筑是阿蒙-拉神庙区的大列柱大厅（The Great Hypostyle Hall）。大列柱大厅是由塞特一世兴建，由其子拉莫修斯二世完成的。塞特一世修建这个大厅的目的是要建立一个与18王朝众法老建成的阿蒙神庙相对独立的一个祭祀建筑，彰现由他父亲开启的19王朝的强盛和伟大。塞特一世完成了这个大厅北部的修建及其外墙的装饰，在向南部推进的时候去世。拉莫修斯二世不仅接替父亲完成了大厅南部及整个大厅的装饰，而且将大厅北部原铭刻的父亲名字改为自己名字。立柱大厅的北墙外侧浮雕描绘的是塞特一世的战争业绩，而南墙外侧浮雕描绘的则是拉莫修斯二世的战争业绩。比其父更胜一筹的是，拉莫修斯二世还占有了这个大厅南墙外的一个附属墙面——在这个墙面上描绘着他在位第21年签定的《埃及-赫梯和平条约》。当然，在这二位法老身后，陆续登基的法老也极其可能地通过种种手段在这个旷世大厅留下自己的权力影响和功业表彰。

    置身于难以仰望柱顶的巨大柱廓之间，在阳光与阴影的轮替中感触着超时空的神秘和雄奇。在金字塔前面，它的奇伟虽然难以逃避，但观览者毕竟是置身其外的；哈索女王陵庙给予参拜者提升的体验，在时间中延展；而置身这个大列柱大厅，巨柱之林强势压制了空间、束缚了视觉。特别是在中央主廓，人在21米高和3米直径的两排立柱之间完全成为一个被极度挤压、乃至于被重新铸造的物体。这时，阳光与空间不再是真实的，它们的意义就是将观览者的视觉和认知引导到迎面而来的每一根巨柱上的神秘雕刻图像上。

    大列柱大厅东南端指向百十米外的18王朝修建的阿蒙神庙。阿蒙神庙不仅格局小许多，而且除了一个小门厅残存，主体部分已成废墟。大列柱大厅被它的建造者誉为“亿万年圣殿”，今日仍然以旷世雄姿屹立在神庙区的荒废的场地上。在阿蒙神庙与大列柱大厅之间屹立的两座方尖碑显示着18王朝曾经的辉煌，一是图特莫斯一世方尖碑，二是哈索女王方尖碑。这两座方尖碑本来是各自成对的，但另外两座断毁了。

    著名的卢卡索神庙座落在卡纳克神庙西南方约三公里的尼罗河岸附近。在两大神庙之间有一条斯芬克斯神道相连。每年奥佩特节（the Feast of Opet）首日，阿蒙大神的神像与姆特女神的神像会从各自的神庙出发乘坐太阳船通过这条神道来到卢卡索神庙举行他们的圣婚。这个圣婚同时也包含着法老与两位神祇的婚礼，从而使法老的王权神圣化。

    7月6日下午乘车离开卢卡索，穿越尼罗河东部的山谷，两个小时后抵达红海西岸的海滨城市赫尔格达（Hurghada）。7日乘游艇游览红海，并在蓝绿交映的海浪中游泳。红海是尼罗河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它是《旧约圣经》中的《出埃及记》的背景地。这是另一个文明萌发的场地。

    （作者为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