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柳润
敦煌,这个被风沙雕刻千年的名字,早已超越地理概念而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当市面上关于敦煌的读物大多聚焦于莫高窟壁画与藏经洞文献时,孙志军先生的《大敦煌:一部山川地理、古往今来的敦煌路书》以其独特的视角与叙事方式,为我们打开了认识敦煌的另一扇门。这部作品不仅是对敦煌地理文化景观的视觉记录,更是一位摄影家用四十年光阴完成的“历史复魅”工程,它让那些被时间风化的地名重新获得血肉,让荒漠中的每一粒沙都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作者身份本身构成了这本书的第一重独特性。作为敦煌研究院的资深摄影师,作者在职业生涯初期与其他同行并无二致——专注于石窟壁画与塑像的拍摄工作。但后来,这位摄影师却完成了一次令人惊叹的跨越。他从藏经洞文献中的地理文书出发,将镜头从洞窟内的艺术杰作转向了广袤的敦煌大地。这种转向不是简单的题材拓展,而是一种研究范式的转换——从静态的历史文物记录转向动态的历史空间重构。
著名历史地理学者唐晓峰在序言中提出的“景观文本”(landscape reading)概念,是理解这部作品的关键钥匙。在作者看来,敦煌大地上每一处痕迹——无论是风的刻痕、水的遗迹,还是人的印记——都是可解读的字符。这种将地理景观视为与书面文字、口头语言并列的“第三文本”的视角,跳出了传统的敦煌研究维度。书中那些精心构图的照片,绝非简单的资料配图或风光摄影,蕴藏着丰富的历史地理信息,甚至可被视为经过严密学术考据的“视觉论文”。作者通过古今对照的拍摄手法,让同一片山水承载起古代创造者与现代观察者的两重目光。比如书中对玉门关形象的颠覆性呈现——不同于流行摄影中那个“孤单、遥远、苍凉”的符号,作者镜头下的玉门关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生态小区,周围环绕着湿地、植被和动物踪迹。这种去浪漫化的真实记录,不仅纠正了大众的文化想象,更还原了历史现场的真实面貌。
第二重独特性体现在作者结合个人叙事的历史书写语言。书中那些饱含个人经验的田野笔记——如在敦煌西湖自然保护区遭遇野骆驼的惊喜,或在大海道遭遇沙暴的惊险,数次寻找“八一泉”而不得的渴望——使学术探索呈现出探险文学般的阅读魅力。这种打破专业壁垒的写作策略,成功架起了通向普通读者的桥梁。
书里展现的敦煌是多维度的。专业读者可以从中发现珍贵的历史地理材料;敦煌文化爱好者将收获不同于其他敦煌出版物的独特阅读体验;旅行者则能获得一种全新的敦煌打开方式——不再满足于对著名景点的匆匆打卡,而是尝试像作者那样,按图索骥,在荒漠和壁画中寻找“何以敦煌”的答案。
《大敦煌》最动人的地方或许在于展现了一种可能性:当研究者将专业知识、身体经验与情感投入融为一体时,学术工作便能升华为生命实践。孙志军先生用镜头捕捉的不仅是地理文化景观,更是一种历史理解方式——在敦煌的荒漠中,每一道风痕都是时间的纹路,每一处遗址都是文明的印记。通过这部作品,我们得以像汉代将士那样看见敦煌的山水,像唐代画师那样感受敦煌的气息……在跨越千年的视觉共鸣中,重新发现敦煌的永恒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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