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少女”与“青春中国”

    ■卫纯

    自梁启超《少年中国说》开始，当20世纪中国的知识界不断建立和翻新关于“现代”的知识与信念，展开对“中国”的想象与重构时，“青春”在政治与文化表述中便一直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直至成为现代中国的一个经久不衰的神话。在梁启超吟唱出“少年中国”的赞歌之后，多少代中国知识分子、作家、政治家都选择“青春”这一符号来寄托他们对政治革命、文化变革、民族复兴和美好生活的渴望：陈独秀及其同仁心目中的“新青年”，王光祈发起的“少年中国”运动，巴金小说传递的信念“青春是美丽的”，新中国成立之后毛泽东赞美的“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现代中国的青春话语，萌发于政治想象，是一个逐渐建构起来的话语集合体。留美学者宋明炜教授所著的《少年中国：民族青春与成长小说（1900—1959年）》，就是对20世纪上半叶中国“青春话语”的研究。

    宋明炜这本书不仅历史化地理解青春话语的兴起和演变，而且在此基础上考察它在中国现代性想象中的位置和功能。书中所着力分析的时期，大致起始于20世纪初——其时梁启超等启蒙知识分子开启了对于“青春”的现代表述，结束于20世纪50年代——其时社会主义文化完成了对“青春”的意识形态建构。其分析对象主要是在文学层面呈现的青春话语，也联系着中国现代青春想象在政治、社会、伦理、教育等方面的表现。可以说，这本书不但描述了“青春”在中国的现代建构过程，更是展开了这个过程中的含混与复杂，进而凸现出一些富有意义的历史时刻。

    当宋明炜在《少年中国》梳理男性青年的成长史诗时，滨田麻矢的《少女中国：“女学生”的一百年》悄然撕开了另一道裂缝：在梁启超的“少年”与陈独秀的“新青年”背后，女学生们的身影始终徘徊在历史的边缘。她们被期待成为“治愈男性战士的温柔港湾”，却鲜少被允许站上历史的主舞台。在近代女子教育开始发展的背景下，少女们离开原生家庭，有了自我探索的机会，去决定未来的生活方式。这本书依托具体的文学作品，来分析从五四到现在的百年间里，离开原生家庭的青年女性们如何发现自己的落脚点，以及她们的奋斗又是如何被男性作家看待的。

    滨田麻矢1988年起就读于京都大学文学部，1994年升入博士课程，师从平田昌司教授，并于同年夏季至1996年作为高级进修生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随陈平原教授深造。留学期间，她曾聆听钱理群教授讲授20世纪40年代文学（虽然她自称“当时只能听懂三成左右”），但正是在这门课上接触到的张爱玲、沈从文、汪曾祺、路翎等作家作品，成为她学术生涯的宝贵经验，也对这本《少女中国》的写作起到了深远的影响。

    青春，从来不仅仅关乎年龄，它更是现代中国历史进程中最具张力和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与精神镜像。20世纪上半叶，文学塑造和承载了“青春中国”的想象，青年成为民族觉醒与国家复兴的中坚力量。这两本书从“少年”与“少女”这一对既相互关联又存在微妙差异的性别化视角切入，为我们打开了理解百年中国文学与文化中“青春想象”的深邃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