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少数族裔生态批评的学术图谱

    ■汪树东

    我国生态批评因应于全球化的生态危机而起，发源于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略晚于欧美生态批评的时代浪潮。生态批评的理论建构、欧美生态批评的译介与研究、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的批评与研究构成我国生态批评的一体三翼。胡志红等学者长期专注于欧美生态批评的译介与研究，构成了我国生态批评的重要一翼，为我国生态批评吸取域外学术资源，输入新的学术理念，厥功至伟。他的最新专著《美国少数族裔生态批评理论研究》在充分把握西方生态批评发展史的基础上，聚焦于美国生态批评的第二波高潮，以环境公正为核心诉求的少数族裔生态批评，包括黑人生态批评、印第安生态批评、奇卡诺（墨西哥裔）生态批评，为我国读者呈现出了一幅学理清晰、人文价值高扬的美国少数族裔生态批评的学术图谱。

    美国生态批评第一波浪潮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前期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少数族裔生态批评强势崛起，揭开了第一阶段白人主流生态批评的思维盲点，凸显了黑人、印第安人、奇卡诺等种族的自然观、生态智慧，抨击环境种族主义行径，重视少数族裔人民抗拒生态殖民、文化殖民的斗争历史，探寻环境公正与生态保护互动的可持续多元文化路径。黑人生态批评以梅尔文·迪克森、金伯利·K.史密斯、保罗·奥特卡等为代表，他们重新阐释美国黑人奴隶叙事的生态悖论，反思白人田园叙事、荒野崇拜中的种族偏见，呈现黑人文学中荒野、地下及山巅的生态文化内涵，梳理黑人文学中的水意象、河流的文化蕴含以及城市生态的种族维度。印第安生态批评则以艾伦、罗伯特·M.纳尔逊、乔尼·亚当森、唐奈·N.德里斯、林赛·克莱尔·史密斯等为代表，他们关注印第安文学中的地方意识，发掘印第安文化中的生态智慧，阐发土著土地伦理，重建生态印第安人形象，与主流白人生态批评构成多维度的对话。奇卡诺生态批评以普利西拉·索利斯·伊巴拉、梅尔达·马丹·绒凯拉等为代表，倡导对奇卡诺民族主义的生态重构，高扬生态文化多元性之旗帜。胡志红对每种美国少数族裔生态批评的理论脉络都梳理得较为清晰，把握住了其核心的理论特征，展现了重要学者的主要论断，对于推进我国学术界深入理解美国族裔生态批评无疑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美国少数族裔生态批评理论研究》对美国少数族裔文学的生态批评具有较大的学术价值。国内学术界对托妮·莫里森、琳达·霍根等作家的生态批评时有高论，但是从美国少数族裔生态批评角度对美国黑人文学、印第安文学、奇卡诺文学展开深入系统的研究，却由胡志红的该论著开其端。胡志红始终围绕着美国少数族裔生态批评的相关理论，对美国少数族裔文学的生态维度展开深入的、富有启发性的阐述。例如他结合保罗·奥特加的生态批评理论解读黑人作家道格拉斯的《我的枷锁和我的自由》，认为黑人奴隶叙事中存在着融入与逃离自然的对立冲动，从而出现了生态悖论。他结合黑人生态批评家梅尔文·迪克森对美国黑人文学中的地理隐喻的相关研究成果，分析黑人文学中荒野、地下和山巅的生态文化。他还对重要的美国黑人作家拉尔夫·埃利森的《看不见的人》、托妮·莫里森的《最蓝的眼睛》《秀拉》《所罗门之歌》等小说做出了极为深入的族裔生态批评，对其中的黑人生态文化与环境正义问题做出了条分缕析的阐述。至于美国印第安文学的生态维度，胡志红也展开了较开阔的文学史视野，对重要的作家作品做出了深入的阐述，例如他以美国印第安小说家西尔科的小说《仪式》、莫马戴的《黎明之屋》、詹姆斯·韦尔奇的《吉姆·隆尼之死》等为例阐述美国印第安文学的地方意识，以莫马戴、迪劳里亚、维泽诺等美国印第安作家为例阐述其对土著土地伦理的建构，并极有启发性地阐释了琳达·霍根的小说《狮子》中的多元文化生态话语，而对“生态印第安人”形象的梳理与阐释更是见证了生态批评的现实干预力量。对奇卡诺文学的生态批评也具有填补国内生态批评的学术空白的重要价值。

    该论著在对美国白人生态批评、生态文学以及相关文化想象的少数族裔生态批评方面也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族裔生态批评的横空出世，就是为了针对既有的白人生态批评的盲视与缺失，因此它能够提出不少醒人眼目的学术洞见。胡志红在论著中就指出，美国内战后白人作家乔治·巴格比等根据阿卡迪亚模式重写南方种植园的奴隶史时，有意回避种族冲突，一味地美化南方田园，只能体现出白人作家田园想象的偏颇。而约翰·缪尔笔下的西部荒野及其体现的自然崇高表面上是美国主流西部政治观的美学版，但是看似崇高、中立的自然景色下面却隐含着强烈的种族主义偏见。作为超验主义领袖的爱默生在书写自然崇高时也难以摆脱种族主义的羁绊。从美国印第安生态批评角度看美国国家公园的理念与历史，更是能够看出其中暗含着的对印第安人的文化殖民与暴力剥夺，而从奇卡诺文学环境主义中也可以看出美国移民政策对少数族裔的不公正。这些少数族裔生态批评的学术洞见的确很好地矫正了既有的美国白人生态批评的若干偏见，揭开了他们的思维盲点，无疑更有利于促进生态批评落到实处，促进种族间的和平与生态环境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