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赛道上的成人绘本出版

    ■杜玉花

    日前，上海的图像小说（漫画）书店安古莱姆书店发布了闭店公告，书店主理人关闭了经营数年的实体书店，让人唏嘘。

    安古莱姆书店创立时选址于上海闹市区，后来因为房租上涨，主理人又选址文化创意街区。搬入新店址不久，就传来闭店的消息。令人稍感安慰的是，安古莱姆书店的图画书继续在同一街区的乐开书店辟出图像小说专架销售。

    在少儿绘本领域，据开卷数据和业内媒体报道，过去几年间，绘本的市场份额缩减明显。去年总销售码洋下降了16.27%，市场份额从2019年的18.19%下降到去年的15.81%。而成人绘本、漫画、图像小说在市场中的份额更低。绘本出版的热度不再？ 笔者通过调研发现，在图画书出版领域，以成人为主要读者（或者兼容青少年）的绘本和图画书在世界出版版图中成为越来越受关注的新赛道。在目前的市场生态下，这或许为绘本出版开辟了新的破局之路。

    新赛道，成人图画书

    成人绘本出版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一定的基础。当时蔡志忠的古典系列漫画、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等治愈系绘本系列陆续在内地出版，后来中国台湾地区漫画作者弯弯的《可不可以不要上班》等职场漫画触动了内地职场打工人的神经。二十多年过去了，虽然内地也出现了原创成人图画书作品，但对于这么大的图书市场来说，原创仍然缺乏。而主题也相对狭窄，较多地集中在对传统古典的改编等领域，同质化现象严重。相同主题多了，就会造成互相比价，甚至破价促销的行为，图画书的出版空间就会被压缩。

    绘本等图画书的读者不只有孩子，成人往往成了被忽视的对象。日本儿童文学家柳田邦男说，“人的一生要读三次绘本，第一次是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第二次是自己养育孩子的时候；第三次是自己进入人生的后半期的时候。特别是在人生的后半期，意识到了衰老，身患了疾病，或者是回顾人生的波折，这时候会出乎意料地从绘本中读到不少，可以称之为新发现的深刻意味。”

    以笔者个人亲身实践为例，2007年孩子出生后开始买绘本，在孩子6岁前主要是亲子共读，读给孩子听，尤其是晚上作为睡前读物。有时候同一本图画书孩子要求反复读四五遍甚至七八遍，直到入睡。那个时候原创图画书品种很少，日本、法国、英国等国的优秀绘本陆续被翻译引进，蒲蒲兰、信谊等图画书品牌陆续来安营扎寨，可供挑选的图画书也逐渐丰富起来。也正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不只孩子需要，我也在图画绘本中获得了精神享受，以至于从事文学编辑多年之后涉足成人图画书的出版。图画书带来的亲子共读时光，是很难被代替的。这样的时光，在孩子6岁之前，恐怕只有图画书能够给予。

    据上海的绘本书店巨人与土豆主理人王琳说，不少带孩子来选绘本的家长，自己也被店里的绘本吸引。有这样一个令她难忘的瞬间：一位爸爸带孩子来书店，爸爸被一套漫画家蔡峰创作的西游记图像小说吸引了，坐在地上看入了迷，竟然忘记了身边的孩子。

    如何破局

    在实体书店不景气、整体市场份额缩减的不利局面下，成人绘本的出版如何破局？笔者根据近年来的观察，认为有几个关键词：

    独特。包括选题的独特和绘画表现形式的独特，以及装帧的独特创意。题材方面，多挖掘一些关注当下日常生活、情感疗愈的选题。

    韩国知名版代连亚文化负责人郑燕慧2023年曾带来韩国的一些成人绘本参加上海国际童书展。她说韩国的出版社从前几年就开始重视并布局成人图画书的出版，不再局限于少儿领域。近两年越来越多。它们大多聚焦情感，爱情、亲情、博爱主题，或者具有一些艺术疗愈的功能。2023年韩国GILBUTKIDS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三代亲情的怀旧绘本《玉春堂》，故事从小孙女的记忆开始。通过祭祀桌上最漂亮的糖果玉春堂，回忆起已逝的爷爷奶奶的爱情。另外像韩国绘本《我是地铁》，描绘地铁里不同人的生活状态。和读者的生活息息相关，更容易引发共情。

    而法国的成人漫画、图像小说的出版已经成为法国出版业的重要力量，其市场销售额占比在四分之一左右。题材丰富多样，有诸多多元拓展和突破。30岁以上的女性读者占比很高，将图画书作为精神疗愈的工具。而漫画家、插画家也通过创作表达各样的严肃议题。如环保、科普、家庭代际关系等。文学性与艺术性并重，从娱乐转向社会观察和个体关怀。其中非虚构作品引人注目。

    资深版权代理人谢逢蓓介绍说，法国出版了很多高质量绘本的Sarbacane出版社2023年推出了一本女性关怀主题的图像小说《说不出的痛》，“黑暗个人叙述”的长篇图像作品，写的是作者自己和有精神疾病的母亲的故事。童年的创伤，母亲的成长过程的说不出的痛，通过作者富有张力的色彩呈现。画面采用了刺绣、手绘等艺术手法，是非常独特的成人图像小说。

    瑞士最大的漫画出版社PA⁃QUET出版社近10年来陆续把侦探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改编为图像小说，已经出版了一二十种。中文版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九久读书人已经联合出版了5种。国内其他出版机构近年来也在陆续开拓成人绘本、漫画的产品线，但是还仍然属于小众出版。

    不断创新的多元的素材和艺术手法，也为成人图画书的出版开辟了更广阔的空间。而在国内，创作的题材相对单一，个人叙事、情感向的表达缺乏。而这，恰恰为我们未来的图画书出版提供了更大的提升与发展的机遇与可能。

    绘画的表现形式也可以多样，如加入手工编织图案等。在装帧方面，除了一些烫色、凹凸、触感等工艺，特殊定制纸张的采用外，还可以根据内容制作限量牛皮纸、镶嵌独特的材料等定制版。

    独特的是唯一的。同质化的出版，同一本书不同出版社推出重复的版本，或者同样的主题，撞车品种多，比起具有“独特和唯一性”的选题，哪种更容易被选择，不言而喻。

    在地。2025年新春，肯德基包装上用了中国的农民画，明朗清新的色彩让人眼前一亮。这种本土民俗艺术与商业的结合，刷新了人们固有的对“农民画”的传统认知。上海有金山农民画，云南、湖南、陕西等地都有丰富的农民画创作资源，这些都可以结合合适的题材挖掘、孵化成美丽的绘本。

    “在地”就是看看身边已经拥有的资源，而不是苦求自己没有的，过度依赖“进口”、“引进”。我们的这方水土孕育了不少独特的绘画人才，这些艺术资源有待有心的出版人去投以注视的目光。

    真正有生命力的绘本需要本土本乡、扎根于脚下的原创作者和原创作品。国内一位资深的出版人说，原创是创造，引进是加工。引进是“拿来主义”，不是说不能引进，也并非引进作品的生命力不强，而是要加强原创，增强自己造血的能力。“引进”相对来说简单：购买版权，翻译，印刷出版；基本上，文本是现成的，需要的是转译。而原创则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包括和本土作者——文字作者和插画作者的碰撞、磨合，从一个点子出发，种下一粒种子，慢慢浇灌，发芽、开花。从选题，到插画的绘制，到文字与图画的咬合，都需要慢工出细活地去打磨。这些会成为中国图画书生生不息的创作火种；而如果过于依赖国外出版的版权书，一旦国外图画书没有合适的资源，就很容易陷入“无米之炊”的境地。事实上，近十多年来，国外几十年积累的优秀的图画书版权已经被大量地购买，甚至有的出版机构出手就是几十上百种地购买，很容易造成预付金水涨船高、争夺好选题的现象。

    美国一家图画书出版社创社已经90多年，据这家出版公司的版权负责人介绍，他们近20多年来引进国外版权寥寥无几，听后不禁令人惊讶。一个成功地立足了近100年的出版企业，完全可以靠本土原创成就百年长青基业。

    原创是可持续的“活水之源”，是长远之计。“引进”是输血，原创是造血，居安思危，即使海外有大把的绘本可供选择，提升原创能力仍然是有长远发展眼光的出版人非常重要的战略。

    品质。绘本出版属于艺术出版，其优秀的品质需要在时间里慢慢沉淀，细细打磨，不能急于求成。有的甚至需要经过三五年，从毛坯草图、草稿到一张张画作，方呈现出文学性、艺术性都比较完美的书稿。如果让一位绘本作者花两三个月就速画完一本绘本插图，这种“急就章”很难经得住时间考验，也很难成为留得下来的经典的。绘本的出版更像是一种匠人的手艺，需要用时间来熬，来磨，重品质而不重效率。高效能这样的词与她的品质是背道而驰的。作家可以用三天时间激情写就一部小说，一本绘本却没办法在短短的几天或一两个月迅速完成。现在有些出版社选择是否做一本绘本的标准常常一是看它有没有或能不能得大奖，二是它有没有畅销潜质。似乎都有道理。一些给孩子买绘本的家长比较看重大奖光环，有大奖背书更易于向这样的受众群体推销。但这些数字化的指标，是不是能长期有效呢？ 是不是能让绘本的出版发展成一片可以持续生长的茂密的森林呢？

    唯品质而不唯名。决定一本绘本好坏的不是作者的名气、大奖的高光。事实上，国内国外虽然有不少知名度颇高的图画书奖，毕竟奖项有限，即使是被称为“绘本界奥斯卡”的纽伯瑞奖每年也仅评出5部。而且有不少是新人的首部作品。在2024年的上海国际童书展上，笔者采访了一位韩国来的绘本作者。她介绍说自己是退休后才开始了第一部图画书的创作，之前一直是小学老师。她带来了自己创作的3本绘本，可爱、质朴的插图，充满童趣与幽默感。如果我们也能多给“第一次”出版的作者以机会，定会浮现出一个有丰沛创造力的作者资源队伍，也会给原创绘本出版带来巨大的活力和创造力。